歸無咎眉頭舒展:“品珍會上,原來爭奪積石融心草的對手就是秦道友。不過靈草被秦道友拍了去,同樣可以達到目的,歸某不過是個抬價之人。所以謝字就不必再提了。”
秦夢霖輕輕搖頭:“不然。夢霖自己來做這件事,有極大的風險。未必就有把握瞞過身后那雙眼睛。昨日余玄宗元嬰真人急會,夢霖得了一個安全的空隙,遣心腹人探視一番。才發現小弟已經服用了“正骨平脈丹”,道途得以保全。”
歸無咎見自己所料確實不錯,稍稍放松下來。
第一次在初心堂和秦夢霖相見后,歸無咎就立即想到了中曲外島,紋城坊市中。小童所佩龜殼上那高明之極的功法,以及他口中的“阿姊”。以那龜殼功法之高明,若出自一人之手,下界之中似乎唯秦夢霖能當之。
但是仔細斟酌之后,這個答案被歸無咎否認了。其一,據那童子言道,他的“阿姊”凌空而行,踏過了“幻淵”峽谷。而秦夢霖卻是凡人之軀。再說,秦夢霖身份在余玄宗何等尊貴,若那女子是秦夢霖,直接將那小童接到萬殊閣悉心教導便可,何必讓自家親眷隱居于凡民之中?
直到方才,把種種細節串聯起來,歸無咎終于可以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這位在余玄宗地位尊崇、號稱僅次于余玄宗主韓安世、不亞于器道真人和凝的萬殊閣“秦上真”,和宗門絕不是一條心。
二人交談未久時,秦夢霖將每座星島暗藏監控手段之事毫不在意的泄露,就已經引起了歸無咎的主意。因為這若是余玄宗收買人心、示之以誠的手段,那歸無咎租用貞如島之時,便當告知“地脈賦形珠”的存在。已經欺騙了歸無咎一年之久,卻在此時坦誠相告,完全是搬石砸腳,并不像是心思縝密如秦夢霖的作風。
直到說出“小弟”二字,坐實了那小童的阿姊正是秦夢霖。那么她將自己小弟獨自安置在外、改投換面委托“第七行”的人競拍靈草的行為,自然就極為刺眼,顯露出她的真實處境。
再加上她方才說的“這里足夠安全,不虞被他人窺伺”、“最善抉擇”“賭徒的孤注一擲”等奇怪言語,已經說明了一切。秦夢霖,和余玄宗是敵非友。
這個看似駭人聽聞的答案在歸無咎的推理過程中水到渠成,沒有太多疑慮,也是由于秦夢霖的身份早已留下了伏筆,歸無咎聽聞秦夢霖講說自己身世時,就多留了一個心眼。
秦夢霖眼下在余玄宗地位雖然極高,但她并非宗內任意家族的子弟,而是十多歲后由于天賦異稟成為余玄宗的上賓。這樣的身份,隱藏了怎樣的故事都不奇怪。如果說秦夢霖是余玄宗某一世家的弟子,那歸無咎必然要再三審視自己的猜測是否合理。
再退一步說。若說這事是針對自己的一個陷阱,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因為自己當日本是要直入中曲內島百萬仙市的,卻因為冥冥中一品道緣的指引改變了方向,尋到了那童子。這不是任何人能夠設局守株待兔的。
同樣,在秦夢霖的視角,在昨日和那小童兒接觸之后,也可以得出相當多的信息。第一次與她小弟幫助的,是歸無咎;拍賣會上拍得“積石融心草”的也是歸無咎;而將“正骨平脈丹”送到她小弟手中的,按她小弟描述形容,那人卻似是白龍商會獨孤信陵。
歸無咎拍賣“積石融心草”的目的,并未對身邊的各派真人實言相告。但他末了卻能夠支使獨孤信陵送出丹藥,足以說明二者關系不同尋常。以這個消息為前提,另一件事就引人注目了。歸無咎先是大費周章施好于時暻,要求觀看“天演鐘”數日;白龍商會轉眼卻將此物高價購入,就未免太過巧合。
從這兩點來分析,歸無咎站在哪一邊就不言而喻了。更不用說,秦夢霖身份特殊,早已發現了歸無咎的其他非凡之處。
歸無咎替秦夢霖斟了一杯茶。嘆息道:“秦道友交給令弟的真氣境功法,實在堪稱人力所及之巔峰。尋常元嬰真人即便尋得十余位,千錘百煉的功夫,也萬難達到這種程度。其實若非被“身無修為”這一點誤導,在下早就該想到那是秦道友手筆。”隨后將男童提及秦夢霖飛遁入谷的消息說了一遍。
秦夢霖道:“歸道友謬贊了。“人力所及之巔峰”如何敢當。夢霖不能修行是事實。至于御風而行,這是“內外通感之相”調御內外元氣的一點微末用途,如同一只葫蘆浮在水中,當街賣藝則可,道法中卻不足掛齒。”
歸無咎道:“上回和秦道友相見,秦道友給我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看來這一次,歸某又可以聽一個故事了。”
秦夢霖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悵然道:“哪里有什么新故事。只不過是將上次的故事稍稍更改罷了。”
歸無咎再替秦夢霖斟一杯茶。
秦夢霖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平靜的道:“上次給歸道友講了一個“夢醒”的故事。這個故事省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情節。夢醒之后所得到的,除了元嬰四重的閱歷。還有—真相。”
“我敢斷言,“心蓮輪回密”之法,絕對不是余玄宗的宗門傳承。因為連余玄宗自己,也未能完全掌握這道灌頂秘法的全部奧秘。”
“我在八百年夢境修行之中,一直感受到神魂中似乎有一副枷鎖。我竭盡所能,耗費了三四百年時間,尋訪無數秘法,才將這道枷鎖破去。于是在醒來的一瞬間,我的腦海中記憶發生了改變。”
“原來,秦氏一族哪里是死在什么“六陰殿”之手,分明是受余玄宗和凝的指使,來探尋我秦氏的一樁秘密。而我,只能算是“奇貨可居”,所以撿了一條性命。但卻被種下了改換記憶的幻術。”
“這就是“心蓮輪回密”的神妙之處。夢境中的修行,可以破除現實中的幻術。”
“至此之后,夢霖已經明白了。在絕大多數人眼里,我是余玄宗地位尊崇的上師;事實上,我的權力、能夠調配的資源和話語權也真實無虛。但我身后一定有一雙眼睛,只屬于余玄宗掌門一人的眼睛,預防著可能發生的意外。”
“如果一切相安無事,那么百年之后這道影子隨風散去,我的牌位也會抬進余玄宗的功德堂中。如果出現了意外……那自然有解決的辦法。或許,用意外解決意外?”
歸無咎道:“想必令弟是秦氏流落在外的遺孤。為什么要冒那么大風險將他帶進中曲島呢?”
秦夢霖沉默半晌,終于道:“夢霄資質還算不錯。夢霖還是不忍心讓他就此埋沒。我進駐中曲島時日不會短,身邊真正可靠的人也難以抽身離開荒海,遠赴容州。所以做了一番布置,暗中將他帶進中曲外島。”
“如此等夢霖成就一部上乘功法,可以及時傳遞給他。等夢霄得了功法,再將他遣走。這五年來,除了入島之初得了一個相見機會,我只在絕對安全的時機遣心腹探視了他兩次。一次,得到一個噩耗;一次,卻是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謝謝你。”秦夢霖說話的同時,將手伸進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簡,放在歸無咎面前。
“這是秦氏家族的最終秘密。原本夢霖以為,這秘密要在我這里斷絕。夢霖也曾幾番考慮,是否要讓夢霄做這件事。但是現在看來,歸道友才是承托這秘密更合適的人選。歸道友成丹之日,當往“探玄會”一行。”
荒海三會,演法會,品珍會,探玄會。
演法會每日取一有緣,品珍會則每年一度。探玄會相隔卻遠,三十年才有一次。代價門檻之高昂,也在演法、品珍二會之上。
據聞數年前,余玄宗控制荒海未久。在荒海最大的島嶼幽寰島發現一處秘境入口,名之為“玉嵐秘境”。余玄宗欲遣門下弟子一探虛實,卻發現秘境看似無甚特異,但元嬰修為者卻不得其門而入。唯有金丹境以下之人,方能進入秘境之內。
余玄宗在“玉嵐秘境”中著實獲得不少好物,據說這數千年來余玄宗實力漸漸壯大,就和秘境中寶物的支撐有很大關聯。
方才秦夢霖說的很清楚,余玄宗是為了其余的秘密屠戮了秦氏滿門,而秦夢霖只是意外收獲。這一節歸無咎一直牢記在心中。這時見到這枚玉簡,不由神色微動。手執玉簡,放出神識觀覽。
秦夢霖道:“秦氏的全部秘密,掩藏在山門正殿影壁中。這也是先祖苦心,家門中衰之后怕后輩承托不住這份責任。若以后家族出了一位修為在元嬰三重境,又旁通器道的杰出后輩。當可在這影壁圖案中明了玄機。若當日是韓安世和和凝親至,這秘密必定掩藏不住。”
“我幼時就對那面影壁的圖案很是好奇,隱隱約約感覺到其中似有奧妙,只是無修為在身,不明其理。但那影壁中一筆一劃皆在心中牢牢記下。“心蓮輪回密”祭儀之后,我便自然領悟了其中的玄機。”
這時,歸無咎已將玉簡內容閱覽完畢,忍不住道:“原來你是……”
秦夢霖打斷道:“我猜,你是。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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