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微笑道:“這一道界關的九蘊之精,文某人要了。衛道友此行落空,不如歸去。”
“神通有生克。你是不是文某對手,心中有數。”
奚輕衡見破陣來此的是文晉元,長出了一口氣。放松之下,雙頰涌起一陣紅潮,愈覺脫力。連忙自腰囊中取出一粒丹藥,吞服后徐徐煉化。
衛正明卻臉色一變。他對九蘊之精志在必得,怎肯輕言放棄。思索了一陣,遲疑道:“你是余玄宗奇兵,和向之融等人一明一暗,分頭行事?”
在衛正明看來,歸無咎掌握了穿越界空的手段,自然是對“玉嵐秘境”了解最深的余玄宗方能做到。
歸無咎淡笑一聲,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反手如扇揮動,“小苒依依”已在掌中。千萬道劍光如明霞煥彩,滂湃成流。瞬息之間已有無數變化,轉而束之為一,并未殺向衛正明,只直挺挺刺向這界空之頂。
這界空本就是“六返如意陣”所化。千萬劍流破陣而入,在其中縱橫百出,兜兜轉轉后各自成流,終于先后在不同的位置折返小界之內,似嵌銀連疊,翠雨紛紛。
一劍既出,萬劍回流。
整座界空的顏色萬變無端,因此明亮生動起來。
這一手乃是歸無咎運使武德之四重境的金丹之力顯化,并未使用“元光顯化術”,萬千劍光俱為真實。非有金丹四重境的丹力,斷難為之。
衛正明見到這一手,臉上劍拔弩張的態度突然緩和,似乎是陷入了糾結。歸無咎也不催促,長劍歸位清輝寂滅,靜立在原地等候。
過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衛正明深深望了歸無咎一眼,引動袖中八蘊玉嵐之精,離開秘境。
衛正明不得不走。
先前在七道陣門之前,白面劍客率先看破隱藏身份的柳逍客,就連向之融、藍清平等金丹四重境修士也未能做到。
而方才的歸無咎,出現的一瞬間倉促出手,就窺破他已臻第二階段的“正反清露幻刀”。
劍修的窮源見真之能,正是他刀術絕學的最大克星。
那么衛正明唯一的取勝之望,便是在丹力雄厚、根基積累上戰勝對手。畢竟,歸無咎先前幾次出手,劍術固然精妙,卻都以精微變化見長,或許丹力之盛未必值得稱道。
歸無咎萬千真劍的手段,顯示一身渾厚丹力,正是要斷了他的念想。
奚輕衡雙眸中亮光閃動,歸無咎的意圖她大致也能猜出一二。不過衛正明剛剛和她交手。對方戰力到了何等驚人的水準,她一清二楚。這時見衛正明果真棄了九蘊之精離開,心中震撼其實非小。
歸無咎回頭看了奚輕衡一眼,這才覺出她受傷不輕,取出一枚綠豆大小的丹丸交到她手中。
奚輕衡本已經服下余玄宗療傷秘藥,此時她身上傷勢已經緩和了三四分。見歸無咎又給予一枚丹丸,面上不便拂了他好意,但其實并不認為有丹藥能夠勝過余玄宗秘藥。
只是這枚綠豆小丸一旦入口,奚輕衡當即感到渾身一顫,一股溫和氣息鎮壓百脈歸流,似乎背后傷口處被完全凍結。
只數個呼吸之后,奚輕衡已經恢復了七成以上戰力,所余者不過是水磨工夫,慢慢修復受損骨肉筋脈。驚喜之余,連忙稱謝。
又過了片刻,奚輕衡遲疑道:“文道友是否來自四州之外,實力遠勝余玄宗的門派?不止是文道友,最后一關文道友的對手,同為劍修,似乎修為也非同凡響。”
奚輕衡有此一問,并非偶然。
最先歸無咎和奚輕衡相見時,奚輕衡只以為歸無咎是一位金丹四重境修士,隱藏修為。
但是幾番出手之后,尤其是和柳逍客那一戰。別說奚輕衡,就算二等宗門的那幾位,也看出歸無咎、白面劍客二人并非金丹四重。
其他人未必清楚其中分量,畢竟只是一場短暫交手,倉促之間以未分勝負收場。或許柳逍客未盡全力,也是有的。
而奚輕衡卻并未忘記,在第六山前相會時。歸無咎明確的承認,對上任意四重境修士均有勝算!
再加上現在歸無咎所贈的這枚神效驚人的丹丸,倒讓她回憶起一些往事。
歸無咎訝然道:“何以見得?”
奚輕衡若有所思的道:“當年向秦上師請教修行秘法時,秦上師時常說什么“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我只當她一時感慨,道法之路永無窮盡。現在結合當時情境想來,卻似大有深意。”
歸無咎一笑,只道:“奚道友先稍稍調養傷勢。至多半個時辰之后,還有一場惡戰。”
第七界空。
兩個人影、兩道兵器遙遙相擊,上下撕咬。或進或退,靈動萬端。
這兩個人影,一個著高山冠,麒麟袍,身量高大,鶴發童顏;另一個冷瘦矮小,青布長衫。
細看這兩件法寶兵刃,一件十字拐,一件混元金锏。
只是這打斗面上熱鬧,若教金丹三重境以上的高手評判,其實雙方都不過只使出五六成功夫。
自紀文從、岳遙峰在第六關意外折戟,奚輕衡、蒙太愚能否勝過衛正明、焦詵圖,便是余玄宗、玉京門兩方所獲多寡的關鍵。
即便后來星月門提前出手攪局,這四人依舊如愿對上。
歸無咎橫空殺出,奚輕衡與衛正明之戰勝負顛倒。而這一道界空內,蒙太愚、焦詵圖卻勝負未分,依舊正在酣戰之中。
只是這戰斗未免太寫意了些。
這其中是有一些門道的。
一二等宗門,在低輩散修看來同樣高不可攀,其實雙方地位已有本質不同,不啻于君臣之別。相應地,門派生存方式也截然不同。
如余玄宗、星月門、玉京門這樣的大派,本為一方雄主。甚至無論哪一派,都暗藏了執容州荒海之牛耳的雄心。所持立場和利益關系,自然更加簡明。
而二等宗門卻不相同,門派不能完全自主,在錯綜復雜、左右逢源中尋得自己的生存之道,才是正理。
六合宗為玉京門羽翼,而九簾殿投靠余玄宗已久。
但是這兩家非但不為仇寇,反而暗通款曲,私交頗佳。就連焦詵圖和蒙太愚二人之間,也是有幾分交情的。不過這事極為機密,在外頭時,旁人半點也看不出來,任誰也只當二人是素昧平生。
甚至以余玄宗搜羅消息的無孔不入,也并未察覺。
第九關陣圖之中,這二人能夠成為對手,表面上的合理,暗藏了精妙的算計。
這時十字拐和混元锏砰的一聲碰撞,火星四濺。
焦詵圖笑道:“這般斗下去兩三個時辰也難分出勝負。既不便使出門派絕學,那就休怪焦某以丹力強弱致勝了。”
蒙太愚道:“焦兄與蒙某年齒相近,卻能早入金丹境百余載,那是焦兄天資超邁。焦兄放手施展便是。即便以丹力取勝,蒙某人也心服口服。”
二等宗門的神通秘術,其高明之處也足可稱道。追遠溯流,多半和一等宗門一脈相傳。所不足者,多在傳承之完整,錘煉之精工。神通習練、運使暗藏諸多關隘,不能盡情發揮威能。一旦使用,常常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六合宗、九簾殿兩家在二等宗門中尤稱典型。
六合宗內六方崖藏有六道神通。而九簾殿也不遑多讓,所謂“九簾”其實是九道傳承自數萬年前的圖卷,懸掛九門寶塔,其形如簾。每一道簾上藏有一秘術,這九道秘術威能不凡,但后患甚深。
如果不是這些秘術殘破不全、后患難料。這兩家底蘊比之一等宗門未必差的了多少。
一進入這道界空,焦詵圖、蒙太愚立即約定。均不使出這等傷人傷己的神通秘術,僅憑最基本的法寶運使、丹煞變化一分勝負,決出九蘊之精歸屬。
可是事實說明,雙方戰法均極為老練無有破綻,僅以變化致勝,并不易分出高下。那就唯有走以力決勝之路了。
焦詵圖一點頭,渾身清氣四溢,虛實之相若隱若現,動無常則。可見其丹煞精微,不弱于大宗真傳。那十字拐得到這一股氣息加持,登時寶氣明潤,光輝炫耀。
十字拐、混元锏再度碰撞。那金锏一聲脆響,登時現出裂紋。
焦詵圖心中微訝,他雖然全力以赴,但是若說硬碰硬戰勝蒙太愚,至少也該是對拼七八個回合之后的事情。不曾想對方真實功行,和自己相差甚遠。
他已知這件混元锏是對方極看重的兵刃,并不愿毀在自己手上。急忙收了丹力,抱元歸一。
只是混元锏破裂之勢頭不止,轉瞬間竟裂成七八截。
焦詵圖詫異之余,心中也有幾分過意不去。正要商量著說幾句場面話。豈知那混元锏破裂之處,六團鵝卵大小的綠色猶如鬼火,向著自己面門胸腹撲來!
焦詵圖大吃一驚。但是他反應也快,腦中雖未轉過彎來,但攻守斗戰早已融入本能,一瞬間他已經辨明這綠火的五行物性,因地制宜采取對策。
只見他右手一抖,極迅捷的取出一件似是袖襟截成的錦帕。
這錦帕一兜轉,變化作丈許大小的傘蓋,牢牢護在身前。
對面蒙太愚獰笑一聲,動作更快。雙手聚攏凝練丹煞環轉成箭。一連九支前青后赤的利箭,朝著焦詵圖射去。
六團綠火沖刺道一半距離時卻裹足不前,陣列成弧。后面九支利箭后發先至,越過六團綠火之后突然氣息暴漲,瞬間加速。彈指間將錦帕穿個稀爛。隨后六枚碧火收攏竄入,和九箭之勢合一,正中焦詵圖胸口。
一聲慘叫,回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