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縱身遁出四靈云塔的歸無咎,裴鴻平臉上先是現出疑惑,隨后溢出笑意。
只是這笑意不是故友相逢的釋然一笑,分明包含著幾分意味聲長。隨后他臉上被滾燙如沸的赤紅包裹,正是“成圓廣界祭儀”中的回環變化、錘煉魔身之兆。
裴鴻平低聲道:“想不到竟然是歸道友。”音聲不勝唏噓。
以歸無咎當年靈形一重境的功行。除非妖魔道的速成法門,絕不可能如此快速的臻至金丹四重境戰力。
這也是裴鴻平心境復雜的原因這說明,自己今日雖在靈形境中成就三元之極,但他的確并不是拔得頭籌之人。
歸無咎仔細體察裴鴻平面容變化,心中暗暗點頭。他雖然感知敏銳,但早先能夠察覺出此人和自己似乎相熟,已經極為難能了。回顧舊識惘有闕漏,卻始終未能將面具之下的真容和裴鴻平對上直到魔門心蓮印圖現身之后。
裴鴻平慨嘆道:“當年歸道友以古修功法遮飾真容,但自莫言會一戰之后,裴某卻知歸道友多半是九大巨派中真傳弟子。裴某當年未曾揭穿歸道友身份,可真是一著錯著。若借余玄宗之手除去歸兄,庶可免今日之戰。”
“歸道友竟能識破裴某“蒙化煉陰訣”的易容功夫,真教裴某不得其解。”
歸無咎淡淡的道:“裴道友的底細,不也是你自家告訴在下的么若說按兵不動,并未拆穿之事。只能說彼此彼此。”
“當日破浪錐上一會,張舜府言道裴道友乃是“信”門渾真都大魔尊信徒,歸某其實也并未多心。但是裴道友卻唯恐不能取信于人,強邀歸某參看道友的祭祀魔尊之儀。這一蛇足之舉,卻把自己根腳暴露出來。”
“你當日哪里是在祭祀“信”門渾真都大魔尊,分明是以“奪”字門妙觀智大魔尊秘法,吞噬某一隱匿于案上的奇物。魔道流傳至今的三千六百位魔尊,其法儀如何,九大上宗無不了如指掌。這等底蘊是你想象不到的吧”
“妙觀智大魔尊的侵奪秘術無形無相,其祭法儀范,和渾真都大魔尊的上拜之禮異常相似。想來這就是你混跡人修無往不利的手段了。”
裴鴻平臉色一變,他一直自以為敵明我暗,不想歸無咎已經先探明了他的根腳。
方才心蓮印圖一出現,歸無咎立刻辨認出這是妙觀智大魔尊的傳道法徽。裴鴻平的身份也就自然暴露。
裴鴻平目光由深邃轉為平淡,肅然道:“每逢大爭之世,必有龍蛇并起。裴某與歸道友,誰是龍,誰是蛇就由今日這一戰決定!”
裴鴻平迅速回復道心境圓融無二的狀態。
在得知自己并非古今第一個達到靈形極限之人,裴鴻平自然不免有些失落。但他瞬間也考慮清楚,自己能夠做成這一步,是天時地利人和之下的巧合。那么歸無咎同樣也是如此!
只要殺死了歸無咎,自己依舊是五百年后大爭中,攪動風云的第一人!
只方才雙方交談這短短數語的功夫,裴鴻平氣息又上升了一截。
圓盤之上,第一重九千石碑下的尸身,先由蒼白轉為墨黑,再由墨黑轉為金黃。這道金黃色逐漸和尸身之后的碑上銘文勾連通感,轉化氣機,源源不絕的傾注在處于法界祭儀中心的裴鴻平身軀中。
歸無咎冷漠道:“大道之爭,勝者為王敗者賊。歸某自然不敢斷言自己一定是天命之人。但歸某相信,裴道友既非龍,又非蛇!”
裴鴻平臉色一變,這分明是說自己連成為對手的資格也沒有。只是未待他妄動無名,卻驀然驚覺歸無咎右手小指上納物戒,突然釋放出璀璨光華。
如月掛人間,如云霞萬色。
裴鴻平心中突然生出一種異樣之感。
照理說“成圓廣界祭儀”作法的過程中,始終如一,內外雙泯。自身身軀當處于無生無死、恒常不壞的境界。防御能力之強,超過天地間任何同境界的神通道術。休說歸無咎,就是一元嬰四重修士在此,也無法傷了自己分毫。
可是一品中的道緣之資,和入道以來的博聞多識,瞬間在裴鴻平心頭生出警兆。如果讓歸無咎的手段完全出手,定能將自己殺死。
此時歸無咎右手納物戒中不斷有團團碧色滾涌而出,由四根手指,到整個手掌,再到肘彎,到整個右臂,盡數染成深碧。好似山川間一川含綠的溪水無限錘煉,濃縮成這光暈涵涵的二尺深華。
裴鴻平不再猶豫,立即出手。
他此時雙掌捏印,步行龍虎,皆不能擅動。仿照剛才對付白面劍客舊例,口中吐出一道精純煙氣。
這道煙氣外貌看去依舊土黃一片,和攻擊白面劍客時無有二致。但是其中內涵星華閃爍,其實威能何止提升了數倍。若是歸無咎以旁觀白面劍客的臨敵經驗抵擋,這一下不死也要受重傷。
這是因為和白面劍客交手時,法界祭儀云碑僅僅融合了第一層不到十分之一的外力。此時裴鴻平丹力強橫,幾乎倍增。
歸無咎對裴鴻平來襲手段視而不見,只是右臂之澄澈愈加瀲滟耀目。
相隔四靈云塔門戶,白面劍客和奚輕衡卻出手了。一道青色劍氣如織如畫,傍著卷如帷幕的水行神通,頃刻間便護佑在歸無咎身前。
二人看來,歸無咎顯然在動用什么神秘手段,需要蓄力良久。因此不約而同地起了為他遮攔防護的心思,哪怕稍稍起到阻攔之效也是好的。
然而就在下一刻,二人臉色同時一變!原來裴鴻平吐出的那一口黃色煙氣,竟神不知鬼不覺的越過越過二人所設屏障,攻到歸無咎近前!
這和先前白面劍客所用的穿透結界之法并不相同。純粹是那一道黃芒似慢實快,在感應變化上騙過了二人。
若是只騙過奚輕衡也就罷了,可是連白面劍客劍意感應之純,也錯估了來襲秘術的速度,足以見得裴鴻平的力量層次,隱隱超出了在場之人。
這一切的念頭,只發生在一瞬間,和歸無咎與裴鴻平的生死交鋒同時并存。歸無咎依舊專注于右臂如水如月的變化,對近身的威脅似乎一無所知。
裴鴻平先是情不自禁露出喜色。
隨后這份笑容掛在臉上僵住。
映入眼簾的,是歸無咎略帶戲謔的笑意。
這道土黃色煙氣接觸到歸無咎身前時,突然便無影無蹤平空消失,連如何被抵擋、破解也無法分辨,莫知奧妙。
若是能夠如此輕易的被打斷,這一重手段怎么能堪稱歸無咎立足荒海的最大底牌
九大上宗冀望于五百年之會的真傳弟子,從來都有秘法異寶護佑不失。如藏象宗杜念莎有“玄關玉鎖”在身,大能以下幾乎無人能傷的了她分毫。
但歸無咎卻有所不同。若要承載大爭之望,那他荒海一行中,極有可能走上“天人立地根”的由下而上之路。
走上這一條路,不經歷挑戰險阻,是決計不行的。
因此歸無咎的護身手段和肆意使用的“玄關玉鎖”不同,僅有一陰一陽、一攻一守兩道存身,號曰“煉心著物虛身劍。”兩道劍意,藏于臨別時寧真君所贈納物戒中。
“煉心劍”為陽,道境之下見者皆斬,主殺伐;但其應物不迷,返我之妙,在御使神通的同時不懼任何外力攻殺。和“成圓廣界祭儀”中的無始無終之理自有幾分相似,但又勝出一籌。
“著物劍”為陰,五行之變見者皆化,主防御;但其物蒙其化,反施其身,在展露防守之能的同時又能對任何攻擊回之以精純十倍的反擊。
歸無咎現在使出的這一道法門,正是“煉心劍”。
這真正底牌用在此處,歸無咎并無絲毫不舍。他修煉到今日這一步,即便遇上元嬰修士自家遠不能敵,盡力逃遁其實不難。唯有遇上掌握“辯氣索靈通感天地”秘法的元嬰四重境修士,才有可能出現用盡底牌也無法逃脫的局面。
“煉心著物”雙劍,正是為此輩而設。
而容州荒海之地的元嬰四重境修士,僅有韓安世、舒永延二人而已。韓安世離了容州山門,親鎮荒海的可能性極低。舒永延則有“一炁斷天南”和四島大陣阻隔。
留下一劍以備萬全,已經足夠!
此時歸無咎右臂中流動的碧色趨于靜止,僅有一層明潤如釉的光澤涂抹在外。手臂之內,似乎有一截五六寸長短的淺淺鋒芒,似是槍頭,似是短劍,正埋藏在骨骼肌肉之中。
白面劍客、奚輕衡絲毫感受不到歸無咎手臂中蘊藏的力量。綠意盈盈,幾乎和靈形境的元光變化相同。
裴鴻平卻瞳仁陡縮,渾身毛孔倒豎,就連呼吸也變的困難起來!
然而等不及裴鴻平再有動作,歸無咎臂中劍光由靜而動,一道白色光華陡然暴漲,將他整個人影完全掩映,化作片片刺目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