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轉眼間已縱身遁出十余里,將飛宮中將將落下的四人遠遠甩開。
一道真身,十一道假身,朝著十二個不同的方向飛遁,看上去俱是筆直前行,絲毫分辨不出差別。四位金丹修士,面上露出難色。
但這份輕松喜悅僅維持了不到十幾個呼吸,局面再度急轉直下。
卻見那四位金丹四重境修士,剛才還四顧茫然,面面相覷。轉眼間又來了精神,一鼓作氣地朝著一個方向急追不止。
所追索之方向,正是歸無咎真身所在!
乍逢生機,又遭絕望。若是尋常人人經受這等大喜大悲之變,難免心境不穩。但歸無咎連翻車輪惡斗之下,正是心意神志百煉成鋼、堅逾金石之時。此時見危急尚未解除,也不急躁,打定主意先憑借遁法拖延一二。
魔丹之力恢復甚快,即便在快速飛遁的過程中,歸無咎丹力也在以一個極可觀的速度復原。而追擊四人若在飛遁途中消耗上一段時間,必定大耗丹力。
但那四人也是備有手段的,但見彼輩張開雙掌,兩兩掌心相接,四人連成一體。遁速之快立時增加了三四成,和歸無咎的距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短。
歸無咎深吸一口氣,心無旁騖,回顧著這一番惡戰的點點滴滴,每一個細節在自己心中遍歷、流淌。
在夕山島時,第一批試探進攻的樸衣老者、楚飛揚等四人,固然能夠通過氣機殘余辨明真身,但那也不足為奇。自此之后,自己似乎進入一道思維誤區,好似敵暗我明,盡是由于這尋氣之法導致。
現在冷靜思之,實在是大大的不然。
單單憑借感辨氣機之術,果真能夠在茫茫荒海找尋到潛身于夕山島的自己么?
單單憑借這感辨氣機之術,舒永延如何能夠察覺自己身懷殺滅元嬰的底牌,這才如此興師動眾?
更不必說,三番兩次,敵手面對自己的分光分影術,先是一片茫然,隨后又恍然大悟、如蒙諭示,這顯然不是自家真實本領,而是暗含了不為人知的緣由的。
再有舒永延那一道空蘊念劍,至微至誠,就連自己體內磨煉精微的魔丹丹力都大受振蕩,而本如無根浮萍的虛丹之力,早被徹底震散。
種種細節匯成一點,真相之前的迷霧愈來愈薄。一瞬之間,歸無咎腦海中一聲霹靂,云開月明。驀然省悟:原來敵手能夠如附骨之疽般追索不休,乃是卜算之法“算定”,而非仰仗神通法門!
他早該想到,星月門本就以此道見長。這些年來星月門足夠和余玄宗對抗的關鍵,便在于算定了“一炁斷天南”之障,繪成《萬歷星圖》,以攻擊不備,入其有間。
《萬歷星圖》!
歸無咎轉身駐足,長笑開懷。他衣袂隨著海風卷舞,大袖飄蕩,盡顯自在本色。一番生死危機,未曾想破局之法,竟然如此容易!
迎面追來的四人以為歸無咎已然日暮途窮,趕忙使一個“四相歸一”之陣,便要將歸無咎困在其中。
歸無咎哈哈一笑,把手一揮,右手小指之上散發出沉寂凝實的爛漫光華。隨后這一條手臂如碧如藕,如木如藤,通體皆翠,流光潤目。
不但是迎面追來的四人,就連遠遠飄搖在二三十里之外的舒永延分身,均感到一股異力遍布全身,無論人與界空都分解成無量微塵,神魄為動。
尚未成陣的四人,立時面色蒼白,駭得面無人色。死之將至,孰能無懼?
數千里外,一座比“星散飛宮”還要矮小了三分之一的精巧塔樓內。
舒永延真身盤膝而坐,突然睜開雙目。
分身所見、所聞的一切與他遙想通感,仿佛一人,是以先前之事,盡在他掌握中。看來歸無咎丹力耗竭,是不得不使出那壓箱底的手段了。
但是歸無咎那終極手段果然讓他大開眼界,此時他真身隱于千里之外,亦隱隱感到有幾分心悸。至于那具分身和四位金丹修士,必無幸理。
豈知歸無咎下一步動作,卻非舒永延等人所能逆料。
一枚青色明珠若有如無,若浮若沉,好似渾不受力一般浮現在歸無咎掌心,化作一道道空有雙融的異力,普照四方。
隨著歸無咎法訣念誦,似乎暗暗禱告,青珠之上浮現出一個個字符。一旦呈現,如同揭畫一般離珠而去,鉆入歸無咎印堂之內。
這些字符呈現變幻的速度越來越快,只過了盞茶功夫,怕不是已有數十萬字之多。
歸無咎眉頭一皺,腦海中遍歷所得,共計八萬四千余行。若在常時,不妨多等上個幾天幾夜,務求窮源索本。但現在戰局未明,“煉心劍”的威嚇也難以維持太長時間,有這許多也足夠了。
收了寶珠,歸無咎取出一葉小舟,從容落座。
左手自袖中取出六七道似冰晶玉簡一般的劍符,以神意銘刻之后反手揮出,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北方星馳電走。
照理說符書一流比修士遁速可要快得多了,但歸無咎預防萬一,還是使出“煉心劍”中引而不發的手段。
只是如此施為,比真正使出“煉心劍”所消耗的丹力也相差不了多少,尤其是維持一刻震懾之效,更教歸無咎神意疲憊。見符書轉眼間已在千百里外,歸無咎長出了一口氣,手臂中的綠意盡數褪去,還原本來。
舒永延不由一怔,他一時間也琢磨不定,到底是歸無咎臨時收手,還是他的最終手段出了什么意外,竟不能使出。莫非還要由正身再卜算一次不成?
歸無咎大費周章,竟只是為了傳遞出幾道消息?
歸無咎淡然一笑,二指間又夾緊了一枚玉簡,高聲道:“十二元,四十二紀,丙申,四月初七,初八,初九。”
此語一出,四位金丹修士兀自面色茫然,不知所言何意。但舒永延雙眸之中登時精光爆裂,如同火花迸發。
歸無咎將手中玉簡輕輕拋出,落在舒永延掌心,續道:“接受符書之人甚為可靠,這一點舒宗主大請寬心。但是一定時間之后若成某并未親身回返,那受書之人便只能攜帶此簡投靠余玄宗山門,以及荒海諸派。”
“現在,成某是否有了和舒宗主做一筆交易的資格?”
舒永延深深盯著歸無咎臉龐,這目光凝造出一份壓抑的寂靜,持續了許久,終于道:“當然可以。”
ps:十一點還有一章三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