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最后的底牌,乃是于紫微大世界無所不知的異寶,鏡珠。
當初得到鏡珠、全珠、魂珠三寶之時,歸無咎第一時間就考慮到,或可借此尋找補足靈根資質的方法。單單越衡、藏象兩宗,就有三劫蓮等兩件神物能夠治愈“玉鼎失足”,那么偌大的紫微大世界,若說沒有第三種答案,恐怕讓人難以信服。
但歸無咎思之再三,還是未曾動用這一寶物。
九大上宗,三十六萬年來共有四十九位天尊大能得道。這四十九位天尊大能,像鏡珠一般周知紫微大世界,那是萬萬不能的;但其神意一動,遍觀宗門治下洲陸,卻是不難做到。九宗所屬界域,說一句“無奧秘可言”,未為虛譽。
當年親眼所見,越衡宗通向四洲六海之外的傳送法陣,也不過只有七座。而通往“如意門”的這一座,更是在相鄰四洲六海不遠的化內之地。料想其余幾座,也未必能通向深遠地界。
可想而知,即便鏡珠尋得答案,那法門指不定在什么蠻荒險地。看不見,摸不著,沒有絲毫意義。
可是時至今日,若不冀望再度天降奇緣的僥幸,歸無咎的成道之旅,便要落在“鏡珠”之上。
就在歸無咎低頭沉思之時,杜明倫再度離席,穿過四座藤蘿架,面對青色墻壁,負手而立。二人各有心思,庭院一時沉寂。
杜明倫面壁而思,不知他所思的是歸無咎所言的阮文琴、符凝錦二人,還是用心別處。
歸無咎面色平靜,舉起六角瓶斟酒。飲完一杯,再斟一杯。不過,他所斟的每一杯酒都只是高出杯底半寸,飲到口中不過淺淺一口而已。
但就是這一小口,便能讓歸無咎品味良久,才去斟第二杯。
等到歸無咎飲到第十三杯時,綠蘿架下身影一動,是杜明倫轉身回來。笑道:“讓你久候了。”
歸無咎心中一動,知道杜明倫必定又有話說。
果然,杜明倫道:“對于你之道途,老朽思來想去,有奇正二策,小友不妨共同參議。”
歸無咎擺出一副虛心請教的姿態,道:“還望真君不吝賜教。”
杜明倫一拂衣袖,道:“所謂正策,如方才所言,這二百年時間小友先安心修行,我諸宗在治下州界和周邊悉心尋找機緣。諸宗丹道真人亦可多作交流,看看能否尋出一條解決之法。”
歸無咎暗暗搖頭,此策說到底不過是求個心理安慰。方才本是自己的虛與委蛇之言,不料反手杜明倫便以此搪塞自己。
若說丹道,恐怕其余八宗聯手也不及四御門一家。若是四御門研制出解決“玉鼎失足”之法的靈丹,想必早已蜚聲九宗了。
杜明倫用心所在,必定在另一策。
不過歸無咎還是順口問道:“敢問‘奇策’是何說法?”
杜明倫卻并未直言,反問道:“九宗降臨紫微大世界三十六萬年,你可知活動范圍為何僅局限于九大界域之內,對于真正孤遠‘蒼茫世界’,為何涉獵極少?”
“試想,若是三十六萬年來一力開拓進取,綿延在外的傳送法陣何止千百座?九宗之勢力,恐怕早已觸及紫微大世界深處。”
歸無咎心中一動,想起越衡宗僅有的七座傳送陣,道:“許是蒼茫世界,妖魔橫行,阻礙了九宗的進取之路。”
杜明倫搖頭道:“若九大上宗合力攻伐,任憑什么妖族魔部都是抵擋不住的。”
歸無咎表示認可。
杜明倫道:“你說當初我九大上宗十二位大能破界而來,這紫微大世界中除了妖,魔,還會有什么呢?”
歸無咎皺眉一思,遲疑道:“人?”
杜明倫面露贊許,微笑點頭。
歸無咎沉吟道:“既然有人道存世,恐怕也非是靈智初開,茹毛飲血之輩。多半也會有文明和修行之道。”
杜明倫笑道:“果然聰明。”
歸無咎疑道:“他們的修行之道到了哪一步?和我九宗相比如何?難道九大上宗的實力,竟抵不過紫微大世界的土著先民不成?”
杜明倫道:“以廣度而論,此處土著人文之廣、人口之眾、煉氣士之多,都遠遠多過我九宗治下。當年十二位大能合力觀望紫微大世界一瞬,此界中人道土著涉足之范圍,約莫已延及整個大世界地陸面積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聽起來似乎不大,但歸無咎心知,這不知要比九宗界域相加大出多少倍。九州界域,最多只能算是一張圖上九個不顯眼的圓點罷了。
杜明倫又道:“若論其道途所及之高度,同樣也不可小覷。此輩修行到極處,與我九宗相同,同樣能夠臻至破界飛升之境。”
歸無咎眉頭微皺,這么一說,九大上宗豈非只是紫微大世界中頗不足道的一股勢力,天外之客,劃界一隅以自守?
杜明倫仿佛看穿歸無咎心思,笑道:“不過,若論道行精粗,雙方卻差距極大。我九宗上法,不知錘煉所少載,早臻至純圓滿、人與道合;而彼之法門,卻是百家雜糅,博而不純。雙方根基道法,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譬如其與我輩近道真君境界相當者,看似一舉一動、一拳一劍亦可波及數萬里,也算是有大法力的;但若與我九宗真君為敵,就算是十敵一、百敵一,也決計不是對手。”
“再者說,我輩斬分之境的天尊大能,時機一至、心念一動,破界飛升立時可成。而此輩修至如此境界者,一百人中卻有九十九人坐困此界,直至為天地劫力所噬,能夠體悟天心、破界而去的,不過百分之一。”
歸無咎道:“既然強弱分明,為何又不能深入呢?”
杜明倫擺手道:“這里有一樁難事。若論同等境界相斗,這些土著實在是不足一提。但彼之修煉體系與九宗迥異,我真君境界以下者,入彼地界行事,不免束手束腳。”
“九宗成就之法,真傳弟子臻至元嬰四重后,法會奪魁,便可于‘玄渾琉璃天’中一舉證位大能。而此處土著之修煉法則卻大不相同。此輩元嬰境界之后,感悟天地法則的這一關鍵階段,卻被割裂成三個小境界。三境界之后,方才步入與近道大能相當的極高層次。”
歸無咎沉吟道:“照此說來,莫不是土著之中勝過我元嬰境修士的,實在為數過多?”
杜明倫道:“正是此理。九宗元嬰四重境者,較之其元嬰之上的第一個小境界,已可越級勝之;但對其第二個小境界,便只有自保之功。星君出手亦是同理,至多勝過第二個小境界,只能在和第三個小境界手中自保不失。”
“須知九宗根基雖在近道真君、斬分大能,但實際真正做事還是要依靠金丹、元嬰境界的修士。這一層行事不力,大體也只能靜觀其變,以免打草驚蛇。”
“待得有朝一日‘太質之氣’積蓄圓滿一舉釋放,這一界修煉法則自然為之劇變,到時候不費一兵一卒,此輩元嬰之上的上進之路自然斷絕。”
歸無咎道:“此處土著文明,能夠助我治愈玉鼎失足之相?”
杜明倫飲一口酒,沉吟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這些土著文明雖然功法、丹法俱甚粗陋,但其物產之用,也有我天外傳承未能涉足之妙境。”
“三十余萬年前,幽寰宗有一位資質極佳的弟子,天生乃是‘十二大天殘地缺相’中的‘離魂不復’之相。抱著萬一之念,前往紫微大世界深處的人道文明尋找機緣。最終竟治愈而歸,證位大能。你的‘玉鼎失足’之相縱然極難,總要比分屬‘三不可治’的‘離魂不復’、‘內外通感’等相容易許多。”
歸無咎詫異道:“想必這些土著文明,當落戶于紫微大世界極深遠處。難道九大上宗竟有辦法傳送到那等地界么?”
杜明倫笑道:“本來是難能的。但托今日形勢之變化,卻剛好可以做到。”
“雖有成例在前,但這些土著人道文明疆域何其廣大,成功之望,也不過是是一線生機。你,可愿前往?”
歸無咎沉默片刻,堅定地道:“既然如此,也唯有去試一試。”
杜明倫嘆息道:“你想清楚了么?”
歸無咎點了點頭,很堅決。
杜明倫道:“好。”
旋即起身嘆道:“實則你進入其間,也有一樁益處。你道魔兼修,固然有印證之功,但也有一樁不美。因你‘天人立地根’之法所需實戰印證極多,你魔道功法已臻至金丹巔峰,和同輩交手再也難以感悟到那生死一線之境。而在九宗傳承的功法序列中,想要跨界匹敵元嬰修士,那是絕不可能的。”
“但若立足于人道土著中,卻未必不能。”
歸無咎聞言心中一動。
杜明倫把手一拂,異象顯化,歸無咎進來庭院的立足之處,重又出現一口波光粼粼的綠色,仿佛一只五六尺寬的井口。
杜明倫道:“先前簡真君予你一道令符。庫藏之物,你盡管去取。若還需要什么外物,離開藏象宗之前隨時來要。待你準備妥當、成就金丹后,那蒼茫世界的入口自然會出現在你面前。”
歸無咎知他是送客之意,起身一禮,極灑脫的轉身離去,站立在那綠色光華之中,人影瞬間消失不見。
這時,那四株藤蘿架外的墻上,方才杜明倫面壁凝思之處,突然從中走出一個灰袍人。這人面容微黑,身形極為瘦削,似乎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了。
灰袍人道:“奇哉,你竟想到了這樣的辦法。”
杜明倫淡然道:“有何不妥?若貿然處置,萬一壞了念莎道心,豈非得不償失?他既仍然以越衡弟子自居,給他一線機會,又有何妨?”
“若是他老死蠻荒也就罷了,等若此生放逐于外;就算僥幸成功,也要經過回來的那處出口......他若有異心,必死無葬身之地。”
“他若依舊站在我們這一方,倒也是四百年之會上,一枚得力的棋子。”
灰袍人道:“既阻絕了辰陽劍山一方趁虛而入的機會,又保留了為我所用的可能,面上也步步周到,不至于太難看......你杜明倫的謀略和城府,我是學不來的。如我行事,要么殺了,要么軟禁起來,縱有小患,抵不過安全為上。”
杜明倫嘆道:“若不是為了念莎,他或許會成為我藏象宗中興的關鍵人物。”
Ps:大轉折兼設定寫完了,這兩天太趕了,回頭再看看有沒有要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