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具“赤魅族”妖修的尸身,漸漸由綠色變黑。隨后這綠色身軀如瓷器一般破碎開來,當中鉆出兩個尺許高的小人。
這兩人身軀陡然長大數倍,恢復原形,不是那兩位魔修是誰。
此時兩人驚駭不解的目光,在歸無咎身上上下逡巡。這最后一重脫身逃命的手段,作為潛匿于各王朝的終極底牌,可是從來沒有失手過。
原來,兩人金蟬脫殼的替身秘術,名為“陰陽蛻法。”
其中“陽蛻法”一門,乃是拋卻替死尸身,真身聚作血箭似的一團竄出二三十里之外,正是天山客所識破的這一法。
而“陰蛻法”,卻是將一身魔功分散,化開,暗藏于替劫尸身的血肉之中,反將一團修煉已久的“惡煞傀丹”充作假身遠遠噴出。
兩法交互使用,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從來無往而不利。
兩位魔修一連使用了三次“陽蛻法”,留下替死的赤魅尸身遁走。而到了最后一步,卻出其不意地變成了“陰蛻法”,將一身本元藏于赤魅尸身之中,瞞天過海騙過五人。
只是沒想到,偏偏沒有騙過這金丹修士的耳目。
歸無咎笑問道:“敢問二位如何稱呼?”
兩名魔修略一遲疑,相望一眼。最終,那更為健壯的男性魔修粗聲粗氣地道:“在下金長勝。”
另一個人果然是個女子之音,亦道:“在下杭天巍。”
男性魔修臉上雖然隔著一層面具,但是卻可以清晰感受到他又驚又喜又疑的心態,四下張望一陣,狐疑道:“莫非就道友一人在此么?”
歸無咎笑道:“然也。”
但是歸無咎立刻補充道:“不過,若是二位道友多加遷延,那五人原路返回,想必一刻鐘內總能抵達。”
那男性魔修眸中兇光一閃,似乎躍躍欲試。
歸無咎笑著搖了搖頭,金丹一轉,一身磅礴恣肆的精純魔氣散發!
周圍三百丈之內,忽然變成一道由最澄澈的魔氣化成的“魔意之池”,池水涌動,氣機飄蕩。
一男一女兩位魔修,忍不住一聲輕吟,只覺功法為之感染,似乎渾身發熱,熏然欲酔。
那女性魔修張口結舌道:“你,你,你……”
歸無咎微笑著把手伸入袖中,取出落泉宗長老令符。空氣中陡然多出一種冰涼之意,甚微而玄,又有妙音陣陣,似是叮咚落泉之音。
金長勝一愕,脫口而出道:“這是什么玩意……”
再仔細一看,看到了那栩栩如生的泉水形象,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驚掉下巴,大叫道:“魔尊,尊,尊……示諭的天宗,宗,宗……”
歸無咎見這兩魔果然識得,心中松了一口氣。
從這兩魔修掌握的神通水準來看,歸無咎斷定其必定出身于一家實力不弱的宗門,至少相當于圣教中的玄宗一級。此等宗門,是必然接下了魔宗示諭的。
如此一來,自己和魔宗之間,也能就此建立了聯系。
歸無咎道:“爾等在東華界天、大昌王朝有多大勢力?背后有哪幾家宗門?其余魔宗同道,爾等能接觸到多少?若要離開東華界天,前往其余界天,甚至祖庭道宗、各大隱宗,可能辦到?另外,尋一個能主事的人來,聽我吩咐。”
這兩位魔修聞言,竟面面相覷起來。
歸無咎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提了太多問題,眼前這人腦子不大靈光,一時反應不過來。
再仔細一看,才知道并非如此。眼前兩人抓耳撓腮,分明面有難色。
歸無咎問明緣由,這男性魔修金長勝吞吞吐吐地道:“您是四大天宗的大人物,傳命下來,我等自當尊崇。只是,我們這里從來都是聽另外一位大人物的吩咐。”
似乎怕觸怒歸無咎,金長勝連忙補充道:“整個東華界天的魔修勢力,全部歸這位大人物指揮。”
“哦?”
統轄整個東華界天?
歸無咎這一下倒是有幾分驚異了。
思索一陣,歸無咎問道:“在下要見一見你說的那位‘大人物’,可能做到?”
金長勝似乎等的就是歸無咎這一句話,連忙道:“不難,不難。若您要和那一位相見,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能見到。”
說完連忙伸手往地下一指。
歸無咎眉頭一挑,沒想到這“十萬連窟”居然是魔宗的一處秘密巢穴。
女魔修杭天巍試探著問道:“屬下二人這便為您引路。”
歸無咎“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金長勝、杭天巍對視一眼,立刻施法。手中法印連結,凝成一道印記散成白色光罩,將歸無咎和兩人圈在其中,隨后緩緩下沉。
陷入泥沼之中。
眼前突然一黑,十丈,百丈,千丈……
在取得的“十萬連窟”的情報中,歸無咎已然知曉,此窟百轉千回,深及三千余丈。
不借助神通法寶,歸無咎一身魔氣若要傷敵,至多只能及到五百余丈;但若只是感應魔修氣機,那可就遠得多了,幾乎達到五十里上下,遠遠超過“十萬連窟”的深度上限。
這也是歸無咎敢于來此追索魔修的底氣之一。
百余息后,歸無咎驀然覺得足下一熱,似乎接觸到什么法力波動的變化。暗暗點頭,看來是“十萬連窟”的窟底,布下了什么禁陣。
金長勝出言道:“千萬小心,穩住身形。”
歸無咎一抬頭,突然感到腳下一輕,似乎是一道陣門打開。心中也是一驚,沒想到這表面上的十萬連窟窟底,其下仍有洞天。
這一次的下降之勢來得愈加猛烈,不過瞬息功夫,就又往下跌落了萬丈。看來“十萬連窟”只深及三千丈之言,可是大大的不實。
終于,在接近兩萬丈的深度,歸無咎等三人身形緩慢停止。
眼前也再度重見光明。
這光明并非來自明珠,亦非火把,而是一種奇異的植物,宛如長發灑落的嫩葉綻放開來,透出清新嫩綠的光華,儼然尚有三分青澀。
這發光的異草間隔或數尺,或數丈,陳列在一條洞窟的兩側,彎彎曲曲延伸進去。
金長勝轉身朝歸無咎一禮,連忙半是小跑地走進洞窟之內,恭聲道:“啟稟大人。有一位來自天宗的大人,想要和您見一見面。”
良久,一個慵懶的聲音傳來:“知道了。”
又過了片刻,此人又道:“請進。”
歸無咎可沒有等他這一聲“請進”。此人出聲之時,歸無咎早已邁步,此時已然一腳踏進洞窟盡頭的密室中。
這是一道圓形的密室,寬不過二三十丈,環繞一周盡是密密麻麻的石門。石門之上,刻畫著千奇百怪的圖案。
這二三十丈的空間,僅有一座五六尺高的巨大石座,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座椅之上,端坐一人。
此人一身樸素藍袍,和大昌王朝中的神侯一流所著服飾,幾乎無有不同。除卻鼻梁高出兩三寸,雙手過長,足以摸到地底以外,和尋常人修沒有任何差別,儼然是一位氣度清雅的書生。
歸無咎臉上露出訝色。
以他的魔功之精微,在這數十丈方圓的斗室之內,充分放出魔氣,反復震蕩七次,才稍稍能夠感受到此人一絲淡淡的魔功波動。比之自己將一身魔功鎖緊真寶金丹之中的法門,似乎還要藏得更深!
當然,更可能是此人修為比自己高出太多。
歸無咎敢下斷言,此人若在神道王朝之內行走,除非近距離接觸天玄上真、界空大帝一流的人物,否則絕不可能被發覺出魔修身份。
不但如此,此人氣息之中絕無低階魔功之血腥可憎,反而隱隱傳來一種圣潔超越的味道,非魔道至法嫡傳,不能如此。
這書生盯著歸無咎看了許久,終于有幾分玩味的道:“早兩日本座侍奉緊伐羅大魔尊時,聽大魔尊言道,我魔宗四大魔尊之一的妙觀智大魔尊,意欲破例拔擢一金丹修士為親傳弟子。不想竟被那金丹小修拒絕了。”
“我看大魔尊所言之人的相貌,和尊駕可有幾分相似啊。”
歸無咎訝然笑道:“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在下不遠億萬里來到此處,那日之事,竟會被此處中人知曉。”
書生雙眸中現出亮光,道:“果然是你。”
露出一個親切笑意,書生又道:“大魔尊相互交流,所處層次卻在紫微大世界之外,并無遠近之分。所以千里萬里,都絲毫不奇。”
歸無咎可無心與此人敘舊,道:“閑話少說。在此處人道文明治下,閣下能掌握多大勢力?若是本人想要求取祖庭道宗、各大隱宗經典傳承,閣下可能幫得上忙?”
聽歸無咎直言所求,那書生也不生氣。似乎又是驚奇,又是好笑的道:“你既不肯存心拜入魔尊門下,又怎敢獅子大開頭。見面就索要條件?”
歸無咎灑然道:“在下只是并未選擇立刻成為魔宗弟子,但以道法而論,至少也是半個魔道修士,這可絲毫做不得假。再者說,萬一數百年后在下道法修行之路并未走通,豈不是只有魔道這一條路可走?”
“想必在魔尊和閣下心中,也是做如是想。”
書生嘴唇一挑,雙目連眨,似乎被說中心事。
歸無咎又道:“再者說,閣下不妨試著于消息上互通有無。說不定在下能夠提出閣下感興趣的方案呢?”
書生略一權衡,最終似乎決定試一試水。斜睨著眼,道:“本人手上倒是真的掌握一道底牌。有一家隱宗名為英水宗。此派唯一一位天玄上真壽元將近,卻被本人覷道機會,以為之延壽為代價,達成了合作。”
“你若要取這一家隱宗真傳,倒是不難。”
歸無咎眸中光芒一閃,立刻問道:“這一家隱宗,和別宗關系如何?是一家孤懸在外,還是和許多有分量的宗門交通有無?”
這一個問題,事關歸無咎這兩日構思的一道大膽方案,其中關鍵盡在于此。
書生反復推敲,道:“有七十七家隱宗,暗暗成盟,關系頗為緊密。英水宗,正是其中之一。”
歸無咎眼中抹過亮色,喝道:“好!”
面對著書生,歸無咎肅然道:“尊駕幫我一個小忙,讓本人得了英水宗弟子的身份。我幫尊駕借著清水宗這道殼,入局人道修者的大棋盤,如何?”
書生啞然失笑道:“圣教早已成勢,各隱宗目前蟄伏待機,唯有自保之能。你一個小小金丹修士,如何撬動棋局?”
“你可千萬不要和我說,混入英水宗內成長起來,將來奪得英水宗掌門之位,成就天玄上真?那可不知是猴年馬月之事了。”
歸無咎嗤笑道:“閣下說對了一半。”
書生一仰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不過歸無咎話鋒一轉,相激道:“我看閣下主持潛匿之事太久,腦中盡是陰謀詭計,早已離了兵法大道。只竊取英水一宗,又何濟于事?”
“在下的辦法,是設下一道陽謀爭局,驚天豪賭。”
書生絲毫未覺,已經被歸無咎抓住談話主動,忍不住問道:“何等爭局?”
歸無咎面色平靜,只是音聲冷冽:“打遍天下無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