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間,轉瞬即過。
一座橢圓形的飛嶼在空中飄浮。這座飛嶼不斷自轉的同時,又圍繞著一座九百九十九層的金色寶塔盤旋。
同樣圍繞著寶塔旋轉的飛嶼,尚有三十五座。
不過,三十六座飛嶼之中,這座橢圓形飛嶼卻最為特別。只因其橢圓的最中心處,有一道灰色石柱高高矗立。
石柱頂端,依稀可見“崇臺斗勝”四個遒勁飄逸的大字。四字之下,卻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眼掃去,怕不是有近千行之多。
若于數里之外遙遙望去,此柱幾乎像是一枚銀針插在孤島之上。走進了方才看出,此柱其實三人合抱而有余,其上所書正文,也都有碗口大小。
柱中最下方的一行文字,約莫只距離地面一人多高。共是十個大字。
左側五字為“玄扈姜振巖”;右側與之間隔了約莫兩字寬的縫隙,“真武秦昊天”五個大字赫然在目。
圍繞此柱百余丈方圓乃是一片空地,此刻有兩個小兒正在圍繞玩耍。
這兩人,其中一個不過六七歲年紀,頭戴一頂八角裘帽,蹲在青石地面上,雙手托著下巴,凝神觀望。
他目光所視的方向,是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這少年一身白色瀾衫,此刻雙足虛跨,雙手合攏搭扣,捏成一個“抱劍訣”的架子。一張稚嫩而又俊俏的小臉,也因此漲得通紅。
數息之后,這少年口中喝道:“起!”
伴隨著一聲低喝,少年雙足一輕,竟顫顫巍巍的浮在半空。
這少年剛剛經過土著文明中“淬骨百煉”的階段,開始練氣境的修行。此刻,他一股真元之氣凝成,一步邁出,已是修道中人矣!
托腮而望的小童,臉上露出興奮之色,連聲大呼:“好!云哥哥真厲害!”
能夠浮空而立,意味著真氣境第一周天的修行終于大功告成,那瀾衫少年也是面上露出喜色。
就在此時,那六七歲小童突然張大嘴巴,一臉目瞪口呆。
云姓少年見這還未入門的小師弟驚訝如此,心中更是得意,想要作出幾個更加漂亮的動作來。
是御風而行,還是翻兩個筋斗?似乎都太俗套了一些。
這時那小童張開雙臂亂舞,口中急切的嚷道:“云師兄,快讓開些,別擋著我。后面碑文動啦!我要看碑文!”
云姓少年聞言腦門一黑,一不留神,一口氣突然泄了,“撲通”一聲摔落在地。
顧不得疼痛,云姓少年連忙掙扎著站起身來。轉首一看,卻見“崇臺斗勝”之下,所有碑文一隱一現,同時往上移了一格。
最下方一行,赫然多出“云中歸無咎”五個大字。
云姓少年一愕,雙手連忙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并未看錯。
窒住數息,連忙放聲高呼道:“齊師姐,齊師姐……”
一連叫喊了十余聲,忽見一位身著碧紗羅裙的少女,駕著一道烈氣騰騰的金焰迅捷無論的落到飛嶼上。
這少女十七八歲年紀,云髻峨峨,身姿佳妙。只見她顧不得步履雍容,三步并作兩步趕到近前,面帶關切的問道:“云師弟有何事要喚師姐?”
云姓少年不滿道:“齊師姐,你為何要騙我?”
“齊師姐”面帶幾分驚訝,笑道:“師姐什么時候騙你了?”
云姓少年氣鼓鼓地道:“師姐說好本次‘崇臺會’要帶我去開開眼界。還說這一次就算上真嫡傳弟子范師兄并無興趣參加,有仲、陸二位師兄壓陣,我清微宗也是穩操勝券的。”
齊師姐摸了摸云姓少年的腦袋,有幾分寵溺地道:“正是如此,有何疑問?師姐不會騙你的。”
那云姓少年卻肩膀一擰,一把掙脫。伸手指向背后石碑,氣咻咻的道:“你還要騙我到什么時候!‘崇臺會’已經比完啦!”
齊師姐順著云姓少年手指,往碑中一望。愕然之余,臉色一青一白變化不定。轉身鄭重道:“師姐我要到恩師玄鶴別宮一趟,來回路途甚遠,你要在這里照顧好你小師弟。”
一處渺遠之地。
落照擁林,漫空籠翠。
眼前是一處渺無涯際的密林。密林之中,光線略有些昏暗,卻有三人圍著一張五六尺寬的草席,正在飲酒交談。
東向而坐的兩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七八歲的面容,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訴說著什么。
一男一女對面,是一個年輕少女,坐在一只黑虎背上。
那黑虎,將腦袋深埋起來,呼嚕呼嚕地正在小憩。
片刻之后,那名女子不再多言,只見那名青年男子,清了清嗓子,開始獨自講述。
所說之事,從修道功法,到人物宗門,到險境秘地,再到種種譎怪趣聞……顯然都是這青年的經歷,一口氣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
男女二人都是化神修為,在人道修煉界中也算是步入高階修士的行列了。
可奇怪的是,無論是正在講述中的青年,還是旁邊這化神中期修為的女子,對于對面那少女,面貌都極為恭敬,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是敬畏。
那少女一身湖藍色的短裙,抱膝而坐,臉容異常干凈,又給人一種相隔渺遠的恍惚感。唯有時不時雙目顧盼生輝,方才透出幾分塵世中人的新鮮活力。
至于她相貌是美是丑,卻不由自主的讓人忽略過去。
身為妙齡女子,卻可讓人忽略其面容,真是一種奇妙的特質。
又過了一刻鐘,少女嘆了一口氣,道:“薛大哥當年在青空界的故事,還真是精彩呢。”
略一停頓,少女又笑道:“盡管薛大哥沒有明言,但是琴兒從大祭壇中的羊皮書上可看到了,能夠從下屆飛升到紫薇大世界的修士,在原先的界面可都是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
那薛姓男子講述種種見聞,原本言語極有條理。可是聽著少女一贊,臉色突然有兩分漲紅,略帶結巴的道:“不……不……不敢當,您說笑了。”
那少女卻不以為意,有轉過頭來,對著那化神中期的女子道:“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再來聽田姐姐講你當年在冰焰界的故事吧。”
那田姓女子面帶微笑,連聲應下。
這名為“琴兒”的少女伸出兩個食指,遙遙碰撞,道:“薛大哥和田姐姐都是各自界面的頂尖人物,一齊飛升到紫薇大世界之后,一見傾心,結成伴侶,真是一場奇妙的緣分啊……”
此言一出,那薛姓青年和田姓女子面色發紅,都局促不安起來。
就在此時,整個森林中,卻突然仿佛地震一般,發出“砰”,“砰”,“砰”的有節律的響動。
但是三人卻似乎見怪不怪,毫不慌張。
薛姓男子道:“是陰康大人前來尋您來了。我二人就不打攪了。如果您有什么吩咐,您發出銀劍傳書即可,我二人半個時辰之內,必能趕到。”
說完薛姓青年和田姓女子,起身一禮,遠遠飛遁而去。
片刻之后,那“砰”“砰”聲愈來愈響,愈來愈近。終于可以看清,原來這巨響,是一個赤裸上身的巨人行走時發出的聲響。
這時,被少女騎在身下的黑虎似乎被驚醒,轉了轉腦袋,很是不滿的“喵嗚”叫了一聲,沖那巨人齜了齜牙。
原來這并非是黑虎,而是一只體型龐大的黑貓。
再抬頭細看,方能發覺這密林的與眾不同之處。
此處叢菁密翳,高林巨木一望無盡,灌木青草,動輒一人多高。乍一看去,極像是一處人煙罕至的古林。
但是細看卻發覺出不對來。這里的草草木木并非異種,和各王朝、都城之中庭前院后最常見的花草樹木無有不同,只是體積平白大了數倍。
就連那黑貓,也同樣是如此。
此刻,那身高百丈的土色巨人走到近前,一彎腰像是山巒崩塌,極為懾人。但是這巨人言辭卻甚為恭敬:“小主人,大人有事尋您。”
少女點了點頭,小腿輕輕一夾。那大貓會意,突然后足一磴,沿著那巨人的雙足,小腿,身軀,一溜煙爬到肩膀上,“嗷嗚”一聲,似乎是在邀功。
那巨人似是黃泥捏成的粗糙臉龐上,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低聲道:“您坐穩了。”
轉過身來,發力狂奔。
一時間,森林之中的“砰”、“砰”聲密集如雷,驚得原以退出十余里外的走獸飛鳥,又是一陣喧囂不寧。
這巨人速度之快,還要勝過修士飛遁。頃刻間,眼前出現一株直插天際、高不可及的巨木。
巨人停下身來,伸手握住那大黑貓,用雙手托住,猛地向上一甩!這大貓和乘坐在它身上的少女“琴兒”,立刻化作一個微小星點,再也不見。
琴兒和黑貓再度出現的位置,已經是那大樹樹干的頂端。
縱橫千尺的巨木斷面之上,鑿刻出密密麻麻的宮室,或圓或方,奇形百態,盡是人間所想象不到的瑰麗姿容。
其中,那斷面正中心,是一大片似圓非圓的空地。
空地之中,站立著一人。
只站在那里,便似與天地同在,日月同周。
這人身形之魁偉,雖然不若先前那位土色巨人“陰康”,但是其十余丈高的身形,依舊要超出常人二三十倍。
此人一身黑色袍服,從領口到下擺,無一處不是繡滿了出人意料的文字,更是教人一眼望去,就生出眩暈之感。
這種眩暈感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密集的緣故。這是無盡的古意,無窮的道法,凝聚于一人之身所帶來的深不可測,高不可及。
“琴兒”從黑貓身上一躍而下,上前恭敬一禮道:“師父。”
如果說“陰康”的臉容因太過巨大而顯得粗糙,那么眼前的黑袍人,寬近兩丈的臉龐卻極為精致。
這精致任何玉石也雕琢不出來,只屬于圓滿無暇的道法自然。
黑袍人音聲很是柔和:“又去尋浩源古城的飛升修士聊天了?”
琴兒坦然道:“是。唯有和這些飛升修士在一起,琴兒心中那種本不該存于此世的異樣感覺,才能稍稍消減兩分。子夜行功之時,方能更順遂些。”
“不知師父有何吩咐?”
黑袍人道:“為師這幾日心中生出感應。近日來,不知在何處發生一樁要事,或許會和你的道途相關。”
“為師加以推演,算出快則數年,慢則數十年,顯道、應元二人,將會求到為師之處,要讓你出手對付一位敵人。”
琴兒美目一眨,疑道:“會是什么樣的人呢?要是化神修士,那一定是不行的。”
黑袍人稍一沉默,道:“模模糊糊感應到,那人修為境界,大約與你相當。”
琴兒撲哧一笑,輕快的道:“那又何懼之有?師尊若是礙著兩人一道諾言,琴兒愿意出手為師分憂。上次在那道法極盛之地一試,那里的古今天才人物,卻也沒有一個勝得過琴兒。”
“更何況,琴兒結成金丹的時候又得了意外機緣,把這相伴出生的怪東西煉進了金丹中。這些年仔細琢磨,以之斗法,妙用不可思議。”
出言之時,琴兒將右手食中二指,按在小腹之上。隨手一引,一枚通體盡墨的圓珠躍出丹田。
金丹修士圓全執中之韻,也隨著這黑色圓珠,一起偏離體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