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刻,姜敏儀緩緩起身,兩人四目相對,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姜敏儀心中泛起一絲懊惱和悔意。
此時,她方才察覺到雙方到雙方立場的差異。并不單單是她神識心意的鍛煉略遜歸無咎一籌的緣故,而是經歷不同,自然入境深淺有別。
自她十六歲時得到了這武道傳承機緣,對于命中注定將會遇到的這么“一個人”,心心念念已有百六十年。今日真人現身,又令自己很是滿意。在歸無咎答應了交換條件之后,使得姜敏儀心中頓時涌起了難以自已的的躁動。
但是現在姜敏儀才突然省悟過來,對歸無咎來說……自己只不過與他相識不過一日罷了。往好了說,最多是“一見如故”;不然,幾乎與陌路之人無異。
想通這一點,姜敏儀忽然覺得剛剛自己的舉動,有些輕浮孟浪——至少也太過激進了。
但是姜敏儀反思自己的舉動,立刻也尋找到了這分“輕浮”并非無源之水,而是有著更深處的源頭;事實上,這個念頭存在已久,只是往常偶然出現,便立刻被壓抑下去。
如果能夠遇見合適的人,如果一定要發生些什么,姜敏儀更希望這個過程美好一些,至少是在雙方都你情我愿的氛圍下提前發生,而非一直拖延到第二次比斗的那一日。
僅僅是因為缺了“揉心丹”,被單純欲念驅使之下,如禽獸一般。
正是有著這樣的執念,她剛剛才沖動了一次,輕浮了一次。
一陣沉默之后,姜敏儀又道:“除卻前約的四十二部經典之外,敏儀另有一道薄禮相贈。”
說著把手一伸,將那陶俑道兵取出。隨后素手一揮,虛扯三下,三團仿佛晨霧的淺淺氣息凝成一團,各有銅錢大小。
隨后姜敏儀又迅捷之極的取出一個玉瓶,小心的將三團氣息貯存其中,交到歸無咎的手中。
歸無咎訝然道:“這是……”
姜敏儀道:“歸道友應該猜得到的。”
“釋放一團氣息,可以暫時顯化成一處若有若無的‘武道元域’。但是論強度,并非能與印信施展后真實元域相比,至多不過是后者的十分之一。”
“論效用,也決計不能將一身法力束縛于肉身之中,至多只是讓人稍感不適罷了。”
“此物的價值,說大也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相比歸道友能夠明白的。”
歸無咎思索了一陣,緩緩點頭。
之所以說此物價值“不大”,乃是因為這三團氣息并不能真正增強歸無咎的修為,抑或抑制對手的戰力。此物只是臨時改變了戰斗的環境,和斗戰之人應戰的手段。況且自己又并非武道修者,借此法門,不過是占據了臨敵應變的先手,至多只能算是“術”的范疇。
但是此物若是能夠在合適的情境下發揮,那么又有可能發揮出不可思議的神效。
畢竟功行到了《三十六子圖》這個程度的絕代天驕,若是公平交戰,雙方心性神意都到了圓融旁通,隨機而變的程度,能夠在策略層面上影響戰局的手段,可謂極其稀少。
而這將天地法則稍許改變的法門,從根本上動搖了一切神通運使的基礎,該當是同輩從未見識過的手段。自身戰法的反饋和調整,更需要時間。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讓歸無咎占得先機了。其中克敵制勝之用,不可輕忽。
果然,姜敏儀道:“當此變亂之世。歸道友雖然是‘絕頂’,卻并非‘唯一’。更何況,你選擇了這么一條斗戰證道的道途,碰撞不可避免。將來若是遇到勁敵,說不定能夠依靠此物爭得一先。”
歸無咎一瞥之下,卻看見姜敏儀手中那陶俑道兵,顏色似乎暗淡了兩分。心中已知姜敏儀這道饋贈,也并不是沒有代價的。
只是他也沒有將此事宣之于口,這份好意,記在心里便可。
今日之后,姜敏儀果然在歸無咎洞府之中常住了下來。
只是,兩人相處仿佛多年故友一般,來去自然,坦坦蕩蕩。討論道術,切磋琢磨,亦是應有之義。對于姜敏儀那一日有些沖動的“挑逗”,似乎雙方都心照不宣的選擇了忘記。
不僅如此,姜敏儀儼然成為歸無咎的臂助,許多驗證道術、教授弟子的雜務。讓她一并接手過去。
歸無咎自諸家經典之中所提煉的心得道書,借南門芊、云歸海等人實踐于身的法門,姜敏儀觀之之后也深為嘆服,不敢相信如此法門,竟然是出自金丹修士的手筆。
讓姜敏儀重復歸無咎的壯舉,固然力有不逮;但是若只是領悟吸納,通盤掌握,對于姜敏儀的境界天資,就沒有絲毫障礙了。對于年輕弟子的教授答疑,便成了她口中暫居此處的“酬勞”。
云歸海、北門云錚等幾個小家伙對于這英姿颯颯、氣度不凡的女教師,無不傾心。過不了幾日,似乎對姜敏儀親近之意就勝過了平素冷峻莊嚴的歸無咎。
唯獨南門芊似乎有幾分心事,與姜敏儀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不卑不亢的姿態。修行中有了疑難,也往往選擇自家鉆研,并不肯輕易發問。
而歸無咎,得以騰出手來,全心全意投身至為接下來的戰斗所作的準備中。
對于御孤乘這個隱匿背后的幽靈,歸無咎一刻也不曾放松警惕,所作的準備也絕不算少。
首先,對于上一屆五大地脈法會出席之人的名冊,歸無咎早已掌握。那么最近半年之內,諸宗真傳身份,有無“意外”的人員變動,便是歸無咎首先注意到地方。
通過這一條線索,浮現在歸無咎視野里的,共有三人。
當然,御孤乘假借他人身份冒名頂替的可能性,歸無咎也不曾忽視。這一段時間武光霆、謝推遷二人所有的交手的照影石,都如那一日般,分批送入歸無咎手中。
歸無咎仔細挑選其中能夠以較大優勢擊敗武、謝二人,但是又并非一擊制敵的對手。暗暗觀察其戰斗細節,是否留有余裕,又從中鎖定了三四個目標。
歸無咎設身處地的想,若自己是御孤乘,嘗試隱匿一刺,恐怕不愿在與正主相斗之前太過高調。凡所遇見對手,若是隨意一出手便敗之,就太顯孟浪了。
但是這等人物的驕傲與自信,恐怕也不會甘于戲耍碌碌之輩太長時間。虛與委蛇三招兩式,是最符合其人身份的選擇。
最后一種可能性歸無咎也并未忽略,就是至今尚未出手戰斗過的真傳了。但出人預料的是,此等人物,竟然一個也無。
仔細想來,這也是應有之義,詮道大會開啟數月,若有人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也太過引人注目了。
也就是說,御孤乘必定是潛伏在歸無咎“照影石”已晤之人的行列中。
這一段時間,關于如何與御孤乘相斗,歸無咎沉下心來后,也已經漸漸理出一些頭緒。再加上姜敏儀“武道元氣”的饋贈,又平添了三分把握。
更兼歸無咎自信,御孤乘必定在自己所鎖定的八九人之中,不虞措手不及之患。對于這一戰,他的信心和鋒芒,也愈養愈足。
但是,令歸無咎意外的是,隨著時間一天一天流逝,連江離宗的“天羅石”也不斷分批送至,他所挑戰的對手,都如走馬觀花一般遍歷而過,卻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直到歸無咎所鎖定的“八人”全部交手并戰而勝之,此時距離姜敏儀入住他洞府,已經過去了半年之久。
整個“銓道會”已經接近尾聲,似乎那日歸無咎偶然聽到的秘聞,御孤乘的整個謀劃,只是一場夢幻,并非真實。
反倒是與荀申的一戰,這明面上的“壓軸之戰”,已經迫在眉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