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兩人交情極深,或云“生死之交”,又說是“過命的交情”。
但是凡俗間鄉野俚語,粗鄙之徒,又常說是“同住班房、同游青樓”的關系。坐牢招妓,本非能登大雅之堂的事;但是卻用作形容兩人關系可靠,那是說明一個道理:陰私互通,坦誠相見,關系便容易拉近。
今日四位上真欲與歸無咎等人瓜分了高柳等人所得,雖不同于坐牢嫖妓,但是其中道理卻有相通之處。
四位上真盡管心中有數,歸無咎等三人將來成就,多半在自己之上。但是身為天玄上真,也是有自家的氣度與尊嚴的。平輩論交也就罷了,斷然不可能向三個壽數不如自己十分之一的年輕修士獻媚邀寵,奴顏婢膝。
反言之。歸無咎等人此時若去拉攏這等功行遠在自己之上的人物,也不容易掌握好分寸。
今日卻是一個極好的契機。雙方一句多余的話也不必多說。默默平分了高柳等人的積蓄,大家心領神會,關系也自然水到渠成的親密了一層。
陸乘文上前一步,道:“歸道友、荀道友功行更高,心思也更加細密。二位便隨孤邑上真前往罷,陸某在此靜候佳音。”
歸無咎、荀申俱無異議。反正若有所得,也不會少了陸乘文一份。
大家計議已定,絕不拖泥帶水。孤邑上真引著歸無咎、荀申二人,占定傳送陣方位,布下靈石。發動之后約莫數息功夫,只見清光一閃,三人人影皆消失不見。
一陣若沉若浮,旅途不過數息功夫。重見光明時,歸無咎并未定睛細看,只迎著氣機感應,心底登時就踏實下來。
越湘上真所言無虛,眼前落足之處,果真距離神熏島并未太過遙遠。
修道之人功行精湛的一定境界,自然能夠分辨各個地域的氣機差別。若是相隔參商,地脈元氣之清靈濁重自有差別。
更何況,撲鼻而來便是一陣特有的咸腥味,顯然并未離開赤海流域,只是不知此地是神熏島上游還是下游。
張目觀望,原來眼前所處位置是一座小島。
修道人眼中,方圓千百里的島嶼也是“小島”;但眼前之島嶼,即便在凡民眼中,同樣是一座真正的“小島”。
南北不過里許,東南二里有余,四周海潮之聲隱約可聞。
只是有一道奇特的陣力護住此島。陣力晦暗收斂,與高柳上真釋放全身法力時神韻相似,正是巫道之中的手段。有赤海大淵為屏障,又加上這一道法陣,可謂萬無一失。
將眼前之物盡收眼底之后,無論是孤邑上真,還是歸無咎、荀申,心中都微微感到有幾分以外。
這里就是高柳等人經營的退藏之地?實在是太荒蕪了一些。
面前這座荒島,泛善可陳,一切盡收眼底。所堪留心者,似乎唯有島嶼正中心的一片裂谷中,有一座昏黃斑駁、土地廟似的殿宇,長短不過十丈上下。
就連這“土里廟”,也其實太過于敷衍。放眼望去,殿宇連地基都是高低起伏,坑坑洼洼,并未修理平整。
此廟宇給歸無咎的感覺,并不像是平地之中建起了一座建筑;而是那廟宇就好似一只預先制定好的空殼,被套在地上,似乎罩定了什么外物。
圍繞著那“土地廟”,立著二十四道數丈高的旗桿,與高柳上真洞府之中的令旗形制相似。只是,每一枚旗桿頂端,均系著一只尺許長短的卷軸。
孤邑上真隨意揭開一枚卷軸。歸無咎、荀申俱往前觀望。
卷軸中的內容,依照復現之法分為兩個層次。布滿整個卷軸的,是一個大大的“解”字;同一個平面內,又有無數密密麻麻的小字鋪滿此卷,兩不干涉。其中法門,倒和孔德贈予歸無咎的與會令符相似。
回想起高柳上真與姚純上真交手時所用的防御手段。確鑿無疑,眼前這卷軸,正是巫道傳承之中的法門。
又一連解開五六枚卷軸,其中內容大同小異,只是開宗明義的那一個“字”有所不同而已。
孤邑上真微微搖了搖頭。
本來此行他心中有七八成把握,當是發掘到了高柳三人所藏的家底。但是正所謂世事難料,想不到那傳送陣所連通之處,竟然是這樣一處荒蕪之所在。
面前這座斑駁簡陋的“土廟”,單看其賣相,就無人能信其中藏了什么好物。
但是不到最后一步,誰也不肯輕言放棄。孤邑上真往前一步,歸無咎、荀申二人緊隨其后,叩開那土廟木門。
土廟之內空空蕩蕩,唯有正中間安置了一物,三丈高低。
孤邑上真、歸無咎、荀申,三人一齊驚訝出聲。
但是,孤邑上真與荀申是真的驚訝;而歸無咎卻是驚奇;又暗含著幾分“人間何處不相逢”的驚喜。
三人合抱的一塊圓石,形如日晷。
極為熟悉的三十六道年輪,三百六十刻度,每一圈中似乎有一枚蝌蚪大小的黑色虛影微微顫動。圓石外圍,“子”、“丑”、“寅”、“卯”等十二個大字依稀可辨。只是那字跡稍稍偏轉了一些,原本正北“子”位,向右挪轉了十六分之一。
赫然竟是黃陽界之外,三生陰陽洞天的又一個碎片。
見識過黃陽界中那刻度顛倒的陣盤,眼前之物如何使用,歸無咎已經心中有數了。
歸無咎心下恍然。在隱宗合盟,縱覽諸家經典之時,他也在有意留心,看除卻云中派之外,是否又有哪一家宗門是占據在小界秘境之中。
但是歸無咎受當初冥想時候的夢境所困擾,一直將篩選條件放在紫色霧氣之上。卻不知數十萬載時勢推移,天時變化,未曾多想一層,卻有膠柱鼓瑟之嫌。
但是或許是緣分到了,此物終究還是出現在歸無咎的視野之中。
孤邑上真凝視這陣盤良久,終于道:“高柳洞府之中那一座,顯然只是暫時的中轉之地;眼前之物,才是真正的機關所在。”
荀申觀望一陣,嘆息道:“若這內外三十六層、每層三百六十道刻度,是機關樞紐。那么恐怕用上千百萬年,也不足以窮舉盡羅;不得秘訣,終究難解。可惜高柳三人俱已斃命,未曾留下一個活口。”
其中玄機,整個隱宗上下,恐怕只有歸無咎一人知曉。但是此時他也唯有保持沉默。心中卻道,等此會與圣教祖庭的比斗完畢,在擇機造訪半始宗,孤身潛入一次。
歸無咎心中有數,高柳蘊藏之積蓄,當藏在眼前這座小界之中。但是他秘而不宣,卻不是貪圖其中寶物;而是此地對于他而言,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孤邑上真意興闌珊,又將這小廟上下仔細搜羅了一陣,終于確認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得將外間陣圖卷走,與歸無咎及幾位上真一同參研,便即動身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