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禮敗陣之后,圣教祖庭一方,登時又有一人上前。
此人意態疏宕磊落,龍行虎步,大開大合。雖然身量不高,但是自然而然讓人生出一種偉岸雄闊的錯覺。
另外,與緘默不言,一上來就使出手段邀斗的霍遠峮、秋禮不同,此人卻似是個頗為健談之人。
沖著荀申一禮,只聽他灑然開口道:“今次比斗的主角,自然是歸道友,荀道友,及本教利師兄、席師姐四人。但在下與霍師弟等四人,是必要為利師兄二人爭奪一絲先機的。”
“盡管,這種讓子之局,本身并非公平較量。”
此人名為摩永工,正是圣教祖庭中僅此于利大人、席榛子,排名真傳弟子第三位。
荀申默然無言,摩永工似乎也不在意,又道:“摩某以為,荀道友勝過秋師弟、霍師弟二位,足可稱問心無愧。何不見好就收?”
荀申一挑眉,依舊寂然無言。
摩永工自嘲一笑,道:“說來摩某也是個眼高手低之人。若與荀道友公平一戰,摩某自問沒有這個能耐;但是若說讓子過招,又不愿占這個便宜。‘五音鐘’……天下間,真的有能受讓這一先的人么?”
“不如此戰權當是公平比斗,摩某當即認負。我方這便由利師兄登場,開始你我兩家眾望所歸的決斗。荀道友以為如何?”
對上荀申這個層次的敵手,激將之法完全無用。摩永工并非是打這個主意;看他態度語氣甚是誠懇,所說極有可能是實情——
摩永工,身懷絕藝,自承在讓子之局中,自己的勝算極大。
在明知道此會之主角是歸無咎四人的前提下,圣教祖庭依舊另外遣出四名弟子搦戰。這自然不是過家家般的兒戲之作。鍛煉門下弟子只是目的之一;挫敵鋒芒,為利大人奪取一絲先機,也必然經過用心謀劃。
荀申淡淡道:“若果然是強人所難,那本是貴方膽怯,荀某拒之何礙?但若在道法方圓之內,不出規矩,那任爾千變萬化,總有破法。”
“出了無解之題,是貴方之過,荀某決不逞強;有解而荀某力不能及,那是荀某自身修為不足。摩道友又何必多言?盡管亮出題目便是。”
摩永工悵然道:“以這一式試招,一擊之下,縱然是利師兄,席師姐,也難言取勝。用于此處,私以為并不公平。只是門中上真有命,無法相拒罷了。據說門中上真以為,這一試在方圓之內。只是,這似乎不是摩某所能索解的。”
見荀申依舊面如鐵石,摩永工也有幾分佩服,便道:“那摩某便將手段亮明。接與不接,荀道友仔細斟酌之后,再做決斷。”
于是,摩永工不緊不慢,講述了起來。
摩永工這個圣教第三嫡傳,名副其實。此人對上圣教十六嫡傳中,除卻利大人、席榛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有在實戰中將其速敗的能力。甚至直到天玄境之前,摩永工對上利大人、席榛子,也能保一個不勝不敗之局。
當然,這并不完全是他自身的實力。
摩永工修煉一道神通,名為“五音鐘”。因摩永工幼年時小名“摩虎”的緣故,他自己又把這一式俗稱作“虎嘯山林”。這一式神通,劍走偏鋒,威力極為了得。
“五音鐘”神通,是將自身全部法力,以極為特殊的法門,化作沛然難阻的滾滾音潮,在數息之內全部傾瀉而出。若是對上道行稍遜于自己的敵手,一式之下,無不摧枯拉朽。
自然,摩永工本人,也將在數個時辰之內,完全失去戰斗力。
此神通的厲害之處不在于凌弱,更在于勝強。若是面對道行在自己之上的強敵,將這一式神通蓄勢至極限,能夠將音潮攻擊的威能擴充數倍,足可以弱勝強。
以摩永工的修為,最多可以繼續一刻鐘的底力。
蓄勢一刻鐘的“五音鐘”,威力之強,縱然是利大人、席榛子全力抵擋,也要在兩三個時辰之內法力一空,筋骨酸麻,難以再戰。
當然,這是利大人、席榛子情愿硬接“五音鐘”的最強一式,才會是如此結果。若是生死之戰,因“道術相須”之限,在摩永工的蓄勢過程中,自身行動受限,利、席二人足以殺上其千次百次。
摩永工所言的“讓子局”是何名目,已經昭然若揭了。
姚純、孤邑二位上真,方才聽摩永工主動承認,自家的“讓子之局”條件很是苛刻,都暗暗留心。此時聽說利、席二人也不能硬接這一式,心中均感到有幾分沉重。
雖然有歸無咎壓陣,大局無礙;但是若是荀申在對戰圣教為前哨的四人中挫了銳氣,那終究不美。
歸無咎聽到此處,結合過往見聞,也有幾分啟發。
“五音鐘”之法,聽上去似乎與盈法宗日》、夜》二經有幾分相似,但是與“法象由人”之術道理相同,此術距離極境尚遠,所謂突破極限,其實并不足以與最頂尖的法門相提并論。
歸無咎在詮道會時,曾遇到大寧宗司鷲的“雷音九響”,真武宗東門炙的“心潮”兩大神通,倒是與“五音鐘”相似,都是走的積蓄力量,養成大勢;時機一至便無可抵御的路數。
或許“五音鐘”的精妙,又在“雷音九響”和“心潮”之上。
不過此等神通,短處也是殊途同歸。那就是在蓄力一擊的過程中,若對手道行高于我,除非可以容讓,否則輕易不會給你蓄勢發力的機會。
為了契合摩永工的斗戰之法,圣教中有一件異寶賜下。天玄境以下,無論何等攻勢,均能被那一件寶物抵擋一刻鐘時間。這也是為什么說摩永工天玄境前,戰力不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下的原因。
當然,這寶物遠遠超過他自身能力的極限,自然是此等比武較技所禁止使用的。
荀申聽摩永工講述緣由,思索片刻,便道:“許你全力出手便是。”
摩永工知荀申決心已定,輕輕點頭,不再多言。盡管在他看來,荀申拒絕了自己的好意,選擇硬接“五音鐘”,殊為不智。
摩永工面容一肅,收斂氣機。雙手捧在心前,做出一個奇怪的姿勢。隨后身上似乎有無窮法力起伏聚斂,不住地往心口處的“鐘”形涌動灌注。
“五音鐘”的音潮,不是自口鼻之中發出,正是源自雙掌掌心的“鐘”形。
摩永工一身氣機,亦在不斷攀升,不斷凝結,此起彼伏。
一刻鐘時間。若說漫長,一個恍惚就不經意的滑過;若說短暫,卻又留給了太多了思考和回味的余地。
終于,摩永工蓄勢已成,雙手所抱隱約發出玉潤光華,層層疊疊、明暗交替,是其一身法力千錘百煉,終于提煉壓縮至精純不二的至境,仿佛一道堤壩,將洪流千頃,束縛成靜水之韻。
摩永工驀地雙目圓睜,掌心一合!
所凝聚的精純力量,化作清越昂揚之音,聲震百里。
這道激越之音,在旁人聽來只是恢弘通透,剛健雄渾而已。但是在荀申處,卻是無窮無盡的法力,化作海浪奔涌一般的大勢,迎面撲來。
荀申面色一變,似乎也未料到這一式的威能,恢弘若斯。雙掌前托,鼓起一身法力,化作一道淡藍色的陣壁,竭力抵抗。
利大人將一切都看在眼中,不由地暗暗搖頭。摩永工“五音鐘”全力一擊是何等滋味,再無人能比他更清楚。
荀申對戰霍遠峮、秋禮的兩戰,巧變致勝,利大人心中也甚是佩服。但是在應對摩永工的這一戰上,他是大大的失策了。
摩永工苦心勸諫,既非激將,又非矯情。而是其真心實意的以為,這一手占的便宜有些大了。
在如此硬拼之下,一切計謀均屬無用。除非荀申的法力之強勝過利大人一籌,否則這結果……是注定的。
短短數息時間,卻反復一晝夜那么漫長難熬。終于,一切都恢復原貌,恍如云收雨歇天晴。
看著面前身材瘦削,臉色泛白,似乎搖搖欲墜的荀申,摩永工此時心中,不知是得意還是空虛。
摩永工之所以反復勸言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因為這一戰的結局有幾分特殊。若是荀申在對上霍遠峮、秋禮的斗戰中未能破解局面,尚可挽救。
若其心境到了天衣無縫之境,所受的負面影響還不會太大。畢竟從明面上看,是否破局,對于接下來的戰斗影響甚微。
但是與他摩永工的這一試卻不同。一旦接受挑戰,兩三個時辰之內元氣受損,這是真實存在的事實,荀申也必不可能再繼續比斗。面對這日月昭彰結果,任何磨煉心性之法,也不能自欺欺人。
按理說他是為圣教立下一功;但摩永工卻有些興味索然了。
但就在他即將轉身,返回圣教陣營時,摩永工忽然覺得,似乎有些異樣。定睛一看,包括利大人在內的五位同門,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著自己。
摩永工心底也莫名生出一絲悸動,好像真的哪里不大對勁。出現這種情況,修道之人,總是下意識的運轉法力氣機。
氣機?
摩永工驀地臉色劇變。
按理說,他現在同樣應當法力消散,極為衰弱才對。可是粗粗運氣感應,他的丹田之中,尚有兩三成法力,并未打空!
而面前的荀申,卻仿佛變戲法一般,忽地氣息平復,一身精氣神轉化圓滿。
他的“五音鐘”神通一旦使出,明明是不將一身法力打空,絕不止歇的。摩永工心頭,忽地生出一陣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