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歸無咎道術精微在自己之上,所以產生了幾分期待;又或者是她所謂的獨門秘術的確代價甚大;孔萱竟似對于小鐵匠的建言,真的抱有一絲期望,把自己參與田獵會、本擬面見圣祖之后的故事,原原本本講了出來。
她向本族圣祖提出的許愿,的確如小鐵匠所猜測,自己最適合的道侶,現在何方。
說來話長。
孔雀一族對于數百年后,妖族的一大變局,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千百年后,妖族的格局,有可能和百千萬載以來一脈相傳的局面,徹底分道揚鑣。這場變局之中變數極大,最終訴諸武力的可能性并不算小。
這一點倒是和歸無咎的見聞相印證。本次拍賣會上,孔雀一族奉行的將層次稍低的奇珍妙物售出、大肆吸納合用的“恒器”主材和各種珍稀靈材的策略,以及對于下一屆青木城拍賣會的大造聲勢,就連小鐵匠都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其余諸事還都好說,最關鍵的一條,千百年后、乃至數萬年的時間內,孔雀一族需要一個功行卓著、藝壓群雄的領袖。
孔萱的應時出生,已然蘊藏了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機密。無論血脈還是資質,她已經算是孔雀一族歷古以來登峰造極的層次。但是其余妖族,也各有異才應世而出,同樣超邁先賢,驚艷絕倫。
孔雀一族族中以秘術卜筮,察覺孔萱的底蘊潛力,在十余個勢力最大的妖族之中,雖然足夠優秀,能夠排進前五,但是也算不上數一數二。
這卻與孔雀一族想要一個斷代無雙、藝壓百族的絕頂人物的夢想,稍有一絲差距。
不過孔雀一族也不是沒有后續的手段。他們將預期的目標略作調整,孔萱這一代,略微往前拔高一步,由開花結果的一代,變成承前啟后的一代。其最終的倚仗,是孔雀一族傳承已久的一道底牌。
孔雀一族古今相承,有一道奇妙的秘術,名為“五因六塵成就法”,類似于雙修一道的功法。能夠使得結成道侶的族人,所誕下的子嗣,資質更在父母之上。只是此法所消耗的資源極為巨大,不遇到真正資質絕代的人物,不可輕用。
小鐵匠先時被孔萱踹了一腳,但他卻似乎毫不在意,此時溜了回來坐在近前,聽得津津有味。
妖族對于血脈純粹,本就有許多講究;而今日孔雀一族,除了孔萱之外,其余的英才和她的差距太大!并無一人,有著與孔萱同修此法的資格。
不過“五因六塵成就法”有一道厲害之處,化作十六字偈,號曰:
全真起妄,
全妄起真;
渾融骨相,
歸諸一人。
這說的是修煉此法的一男一女,縱然是不同種族,也可以修煉自如,不礙血脈之純。
修煉此法之后,一男一女依照既定的日數時辰交合既久,其氣息便會剝極而復,陰陽相轉,便如兩抔清水,渾融如一。若有感而孕,其血脈所屬,卻是歸于二人之中修習“五因六塵成就法”道行更深的那一位。
舉例而言,孔萱與一位人族修士結為道侶,若此人道行在孔萱之下,那么生出來的子嗣,就是十足十的孔雀血裔;若此人是歸無咎這樣道術資質在孔萱之上的人物,那么生下來的子嗣便是十足十的人族血脈。總而言之,絕對不會出現人妖血脈混雜不純的異類。
這時小鐵匠探頭探腦,忽地道:“你若和歸無咎成為道侶,就是生下嬰孩;若是和道行不如你的人生下子嗣,就是下一顆孔雀蛋,對不對?”
小鐵匠是后天煉化而出的寶物,生而具有靈性,亦可以說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所以對于生靈種族之化育,胎生卵生,本就是知識的缺陷,自然而然就十分好奇。歸無咎想明白這一點,不由得暗暗搖頭。
不過孔萱聞言之后,并未再動粗,只是惡狠狠地瞪了小鐵匠一眼。
歸無咎心中一動,看這模樣,似乎小鐵匠還真說著了。
于是詢問道:“貴族所要尋的人是……”
孔萱悶悶道:“孔雀一族的全部希望,將來妖族之中前所未有的大人物——也就是我的孩子——當然要是純正的孔雀一族血脈。”
孔萱所要找的這個人,也就十分清楚了。
此人不能才器相差孔萱太多,否則白白浪費了“五因六塵成就法”和背后的巨額資源;但是也不能超拔于孔萱之上——盡管這個可能性極小,整個大世界極難恰好碰到一個——但是萬一遇見,就等若將來血裔失去了孔雀一族的血統。
孔雀一族所要尋找的,是一個最接近孔萱的絕頂天才。若孔萱是一石之資,那人便是九斗九升九合。在保證孔雀一族血脈不失的情況下,尋到資質最高、底蘊最足的那一人。
聽到這個要求,歸無咎怔住良久,忽地仰起頭,哈哈大笑。
孔萱狐疑道:“你笑什么?”
歸無咎肅然道:“你要找的人,我恰好認識。比道友差‘一點’,但是普天之下,相比于他,無人與你再接近了。我可以給你引薦引薦,只是,人家是否同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剛才孔萱對歸無咎說出這一番話,與其說是真的抱有一絲指望,毋寧說是一個豆蔻少女心思悸動之下的傾訴;這時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反而不敢相信了。
瓊鼻一皺,孔萱大聲道:“你該不會是想騙走我的田獵榜首,信口胡謅的吧?”
歸無咎自信一笑,淡然言道:“卜算之法,精則難,粗則易。而最易之法,莫過于單卜是非對錯。妖族有這一類法門,人道之中自然不曾短缺此術。以孔雀一族的本領,想要海底撈針、問卜出最終的結果,自然難以做到;但是,若將確切的人物姓名、畫影圖形送到面前,判別對錯,恐怕不難吧?”
孔萱檀口微張,莫非眼前這人真的神通廣大,能夠解決這一樁難題?
想了一想,道:“你說得對。你現在便將那人姓名出身、畫影圖形給我看,我能斷真偽。若是準信,便將榜首讓于你。”
歸無咎微笑頷首,自納物戒中取出一道空白圖卷,神意描摹,不過數息就繪制出來一幅人像來。
畫好之后,正要遞了過去,孔萱卻閉上雙目,雙掌一推,道:“慢來。”
歸無咎訝然道:“孔萱道友又有何說?”
孔萱閉著眼睛,思索了一陣,道:“這人相貌如何?不會十分丑陋吧?”
歸無咎微笑道:“風度翩翩,玉樹臨風。”
孔萱又問道:“氣度風骨,又作何評價?”
歸無咎略一思忖,反問道:“不如孔萱道友先說說看,你想象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形象?”
孔萱托著腮細想了一陣,認真道:“我不喜歡太過霸道、尾巴翹上天的所謂‘人中俊杰’。低調溫潤,雅有情致,赤誠孤單,就像書中所載妖精和書生的故事的主角一樣,能夠被我當弟弟一樣照顧,就很好。當然,最好長得不要太難看。”
歸無咎思索了一陣,笑道:“巧了。好像中式者十有八九。想來孔萱道友會對他十分滿意;但是他是否愿意做被孔萱道友照拂的小弟弟,那就難說的很了。”
孔萱喜道:“真的?”
聽到歸無咎的后半句話,又不以為然道:“那有何難,族中出力,將他抓過來就是了。”
歸無咎笑而不答,這才將手中圖卷遞了過去。
自懂事之日起,孔萱便心中有數,自己的道侶,事關孔雀一族立族以來的根本大計;如果遇到合適的人物,自己并沒有太多挑選的余地。所以她只能暗暗禱祝,這個最適合自己的人,同樣是自己看得入眼中意的人物。
前兩年時,族中忽地傳來消息,說是順著一名族中前輩的卜算軌跡的諭示,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人物。那人眼下修為比孔萱略強一些,但是反復比較道術根本,似乎依舊是孔萱勝過一絲;極有可能是時間與孔萱最為接近的人物。
但是那一段時間,卻是孔萱食不甘味、悶悶不樂的數月。
因為族中尋到的那人,暗暗觀他畫影圖形,為人孤傲陰鷙,令孔萱極為不喜。更何況,其本相是一只元古血脈的大鱷魚,實在丑陋得很。
不過,最終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在暗中取得此人圖形、姓名后,最后進行了一次確認卜筮,結果卻顯示,此人并非最合適她的伴侶。這才令孔萱松了一口氣。
其實,本次田獵會中,歸無咎也曾被孔雀一族的大能暗中卜筮。只是結果卻混沌一片,無法得出準確的結論。無奈之下,這才嘗試著看一看他在田獵會上的表現,再言其他。
孔萱張開圖卷,當中等比例畫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
身高八尺,青袍瀾衫,手執一柄玉笛。氣質既有灑脫靈動,又有憂郁沉寂,與孔萱心中想象的人物,幾乎完美重合。
圖卷之末,三個小字標注了此人姓名:陸乘文。
孔萱怔住良久,這才緩緩取出占卜銅錢,作法驗證。
歸無咎悠然道:“不出意外,此人將來也是一派執掌,甚至是有望道途的一代巨擘。孔萱道友的身份就更不用多說了。你們各有各的使命,無論是你嫁過來,還是他入贅過去,都不現實。只能于個人是道侶,于門戶是友盟。當然,這是在此事能成的前提下。”
歸無咎自然不是未卜先知的人。
只是,這兩個人,一個三十五,一個三十六;得來全不費工夫,按照孔萱的要求,定沒有再正確的答案了。
銅錢落下,陽面朝上。
孔萱的面色異常復雜,不知是歡喜還是糾結,小聲道:“這頭怨靈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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