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萬。”
“五索。”
“五索?胡了。”
歸無咎微微一笑,將十二張骨牌一字攤開。
石桌之上,另外三人,各個愁眉苦臉。
坐在歸無咎對家的,是一個身著藍袍、腰配雙劍的明媚少女;而左右左右兩側席上坐著的,卻是兩個相貌十六七歲的少年。
左邊這一位白袍少年,眼珠靈動,張望著歸無咎面前骨牌,連連搖頭,唉聲嘆氣。
右邊這位卻是稍微木訥一些。他愣了愣神,吞咽了口水,似乎心有不甘地道:“府主是不是暗中動用了神通,偷偷看過牌了?”
在這一桌相隔三四丈外,同樣有一方石桌,桌上圍坐著四個年輕女子,游戲正濃。
這四人中,東西對坐的兩人,舉止安嫻,卻又有幾分水靈靈的清氣;北向而坐的這位,面貌素凈,一身淡裝,放逸雅致;而最后剩下的最為面嫩,卻是個看著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女,稚氣未脫,時不時眼珠亂轉,古靈精怪。
這一桌上的游戲,與歸無咎那一桌相同,依舊是取自俗世中的“馬吊牌”。
歸無咎這一桌上。
右手邊這位稍微出言抱怨了之后不久,坐在歸無咎對面的這位明秀少女,托著腦袋愣了半晌,忽地一笑道:“看起來府主氣象果然與從前不同了。十二年前初遇府主時,北門師弟大氣都不敢喘,無論指點功課還是傳下道法,無不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現在,連他都敢還嘴了。”
北門云錚面上一紅,道:“哪里有。我說的是實話。”
這明媚少女白了她一眼,道:“你說府主作弊,可有什么證據?”
北門云錚想了一想,爭辯道:“這副牌又不是一百四十八張的大號款識。最近數月所耍的這副馬吊牌,不過區區四十八張。以筑基境界的修為,明牌暗牌,概率大小,總能將其算盡了。每人的出牌,無一不是最優解。如此累計耍上百盤,四人應當勝負相若才是。怎么可能府主一人獨贏那么許多。”
左手邊那風度放達的少年笑言道:“本來你的賭本就是府主所贈;現在吐出一些回去,又有什么不可?”
歸無咎卻一抬首,望著對面少女笑言道:“你且說說看,歸某氣象與從前有哪些不同了?”
少女略一思忖,自信言道:“初見府主時,府主氣度凝徐,澄靜不波,雖然看上去寬以待人,但是實際上暗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嚴,宛如山岳一般;那時候南門芊可沒有敢想,府主能夠和我們幾個弟子一起游戲作樂。”
“現在府主的氣質,卻是和而不同,周流大化;喜怒哀樂,隨波逐流。似乎是……更曠達的許多。”
歸無咎收起笑容,肅然言道:“正可以與爾等一說。”
“縱情嗜欲,極好惡性情而為,固然大違仙家氣象;但是一味斷絕七情、清心寡欲,持靜修持,同樣非是至善之道。情意流淌,如水之就下,固無不可;但是從心所欲,不出方圓之外,才是修煉的落腳處。這心房‘堤壩’鑄得越寬松,愈不懼怕自家情意流淌萬變,說明自家道行便也愈加深湛。”
席上三人,若有所思。
歸無咎拂了拂袖,又道:“不過,這些道理說開來都是空話。最終的關鍵,還是在于修持之道上能否斷絕煩惱、一意精進。若修行不能精進,一切修心法門都是夢幻泡影。沉溺于道途梗阻、死生大限之前,哪怕求一個斬斷嗜欲煩惱的‘清凈心’也是萬難的,又怎么可能奢望更進一步的‘不逾矩’呢?”
南門芊畢竟聰慧,想了一想,道:“是府主修行之上解決了什么大難關,所以心性由堅守持重,逐漸變為從容放達?”
心中卻道,以歸無咎的決定資質,道途之上本當是一帆風順才是,又怎么會遇見什么疑難阻礙呢?
歸無咎笑而不答。
這一桌上的四人,是歸無咎、南門芊、北門云錚,云歸海;而相鄰不遠處桌上的四位女子,正是黃采薇、黃雨薇、孔凌、黃希音。
其余七人的面目倒還罷了,縱然是過上三四十載,也見不到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是鄰桌上那初初長成的少女,黃希音,卻與從前大相迥異。
時光忽忽,已經是七年過去。
此時距離和圣教祖庭的最后一戰,僅余一年時間。
關于這一戰,圣教祖庭忽地又變更策略,一反當初與利大人、席榛子等人一戰時的幽微隱秘,提出要借助“陰陽洞天”之便,廣邀紫微大世界中能夠請到的各大妖族、大小宗門,以及不入五大地脈、流離在外的孤零零的數十家隱宗,甚至仙道之外的其余隱秘勢力,一同觀光此戰。
不過圣教祖庭此請并非強迫。畢竟,當初要求保密的是他,現在要求大張旗鼓的也是他;若是蠻橫行事,總是十分無禮的;一切都以隱宗的最后決斷而定。
隱宗幾位道尊,征詢了歸無咎的意見之后,最終同意了這個建議。
歸無咎的修行,在這七年時間里,也取得了突飛猛進的進益。
“逆宇玄石”之中的三十六載時光,歸無咎繼續逐漸圓滿,有條不紊。到了閉關的一年時間結束,由于這“逆宇玄石”秘境之內實在是清凈無暇、物我兩忘,其實較之正常修煉的進益,明顯更多了幾分隱藏受益。說是一比三十六,其實相當于四十二三載的苦修。
歸無咎所欠缺的金丹一重境累積之功,已經逐漸看到曙光。仿佛一壺水瓶,經由不斷的灌注清水,已經能夠聽到聲音逐漸迂緩而近,距離水滿則溢只有一步之遙。
出關之后,又借助“清妙玄露”、“映月蓮臺”等法子修煉三載,終于,歸無咎的功行到了只差臨門一腳的程度。
然而,就在此時。歸無咎卻感到一身修為,明明差一步就可以氣機圓滿、準備擇機破境元嬰;但是那“一步”卻無論如何也填補不滿。就像中了什么邪術一般,修煉時無論積蓄多少法力,完功后重新品察氣機時,又覺得憑空抽離了一絲元氣,始終處于這“可望而不可即”的玄妙狀態。
“追影逐形”關。
但是歸無咎卻并不畏懼。
此時他心性圓融,處于入道以來的最巔峰,果真便是和“從心所欲”的得道之境,也相差不了多少。
銓道會戰無不勝、建章門極受禮遇是一變;面前孔雀圣祖,“言聽計從”是一變;如今一身功行積蓄圓滿又是一變。元嬰境界唾手可得,歸無咎卻不相信,剩余足足三百七八十載功夫,連將元嬰境打磨圓滿都無法做到。所謂“萬古絕徑”,雖然真正困難之處還未走完,但是歸無咎現在的進度超出預期實在太多,已經擁有了絕對的心理優勢。
和當初背著包袱離開越衡宗的歸無咎相比,此時的歸無咎,已經是判若兩人了。
就連十分聰慧的南門芊也已經看出,歸無咎的氣質,由最初的清冷審慎,變成現在的從容自若,和悅可親,實是一樁極為顯著的大變。
最近三載時間,歸無咎將臨近凡民國度之中的葉子戲、骨牌、牙牌、馬吊、紙牌等數百種游戲玩法,盡都搜刮一遍。每修行六日,便與府中門人戲耍一陣,權作養心。
準確來說,“追影逐形劫”在九九劫關之中非“三十六心劫”之一,通常需要實實在在的法寶、秘術輔佐方能過關,并非心意圓滿無暇就能輕輕揭過的。但是歸無咎此時神意、信心強大到了極點,頗有一種“大勢在我、智珠在握”的氣魄,卻有信心借勢沖破玄關。
不過歸無咎也感到,自己心意圓融固然已經到了極點,但是要真正打破“追影逐形”關,還需要一絲“攪動”之力,并非簡簡單單的打牌自娛所能做到的;是該出去走走了。
這兩日洞府內外云霞聚散,連連現出異常天象,想來是時辰到了。
就在此時,一陣恍恍惚惚的光影閃動。一個矮小身影出現在歸無咎面前,搖頭晃腦,甚是得意。
歸無咎微笑道:“璇璣真人當初說此物三至六年可成。如今費時七年功夫將將成就,也可以算是失約了。”
小鐵匠本是想炫耀一番,以此邀功。卻被歸無咎搶白一頓,登時有些不樂。當即便一攤小手,悶悶道:“給。”
掌心之中,正是兩枚龍眼大小、隱約有氣息串聯的珠子。
歸無咎一怔,道:“確然是成了么?”
一伸手,將自拍賣會上所得的那一對取了出來,仔細比對。
小鐵匠一翻白眼,道:“其實此物三日之前就已經煉成了。本真人聽說荀申的座師權真人這兩日要往他洞府中一行,所以截在半道上,悄悄布下此寶。試上一試。”
“你道如何?剛剛他就在此寶所布空間內外飛遁過去,全然不曾察覺有異。經過檢驗妙用無差,這才來找你交差。”
歸無咎心中一動,權上真在天玄上真之中功行位居上品。若是連他都看不出端倪,那么這件新近煉成的“反吞雙子珠”,的確是大成了。
至于拍賣所得的這一件品質較遜的,可以暫留洞府之中,無論是黃希音還是孔凌,需要外出之時用之防身,也是一件利器。
有了這件寶物,可稱踏遍山水而無憂。
雖然較預期晚了一年,但依舊很“及時”。
當即笑言道:“璇璣真人辛苦了。”
又吩咐道:“孔凌。去書一封至萬鏡池中,一年后與圣教之戰時,歸某自然會出現。隱宗一行人,不必同行。”
“希音,這幾年你也憋悶壞了罷?你我師徒二人,出去轉悠一陣,順便將一件懸而未解的事情,在比斗之前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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