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幾番意想不到的波折之后,這一場,應該不會有任何意外了吧?”
圣教祖庭第四嫡傳南平,心中默念道。
眼前這個一身很是不搭的紅袍,面色時悲時喜、時而心不在焉的對手,手段確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他畢竟已經不在最佳狀態,決然擋不住自己的神通手段!
事先恐怕誰也不曾想到,兩家嫡傳交手的這一場比斗,會進行到最終的決勝局。
排除利大人、荀申等雙方陣營中不世出的人杰,要論緊隨其后的第一流人物,雖然雙方皆有一時之選,但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理應是圣教祖庭略勝一籌。
隨著時間漸漸推移,圣教祖庭對于隱宗的訊息搜羅得愈發詳細。他們事先早知,隱宗諸嫡傳之中,嵐、談旻、韋皋、郤方緊隨荀申等人之下,站穩第二階層。但是這四人之下的后繼者,就要又拉開一些差距了。
而圣教祖庭卻不同。從三名開外到十名出頭的七八位嫡傳,道行皆在一個水平線上,彼此不過是一線微差而已。
論道行之精、根基之厚,圣教的第三嫡傳摩永工,第四嫡傳南平,亦較其余人略微領先一線。
戰況的最初發展,不出南平之意料。
第四陣交手,圣教秋禮下場,對戰隱宗郤方。
一開始雖是一個難分難解之局,但是隨著戰局推移,秋禮的優勢,卻愈來愈大。最終竟是完勝郤方。
這一戰可以說是秋禮對于利大人對荀申、席榛子對陸乘文這兩戰的回應。
秋禮、郤方二人明明功行極為相近,但因為秋禮戰法巧妙的緣故,竟能一舉完勝,保留了絕大部分戰力的情況下迎接下一人的挑戰。前兩陣利大人、席榛子在規則上所吃的暗虧,被一口氣補足。
第五戰,是秋禮的還以顏色之戰。
陸乘文所創設的思路,被秋禮完全照搬。這一回,秋禮自知首戰之中雖然消耗不大,但畢竟并非是最圓滿的狀態。若是冒險爭衡,押上全部籌碼,一旦賭輸,那上一戰積攢的優勢,便都付諸東流了。
或許是運氣在秋禮這一頭的緣故。他的一門神通道術,恰好能夠完美適應“予敵最大消耗”的斗戰路數。
而隱宗這一頭出場者談旻,卻因為上一陣秋禮消耗不大、戰力尚全的緣故,背負著巨大壓力。若是連輸二陣,大勢去矣。
所以談旻的斗戰策略,相對保守,一切以穩穩拿下為念。等若相當“配合”的讓秋禮貫徹了自家意圖。
最終此戰結局,談旻勝是勝了,但也失去了持續作戰的本錢。
第六戰。虞道宗輕取談旻,幾乎只是走了個過場。
第七戰。虞道宗苦戰之下,又險勝韋皋。
至此,已經是以三對一的局面。
縱然虞道宗不能算是圓滿戰力,但最少也可算是二打一。
第八戰,隱宗的最后一人,嵐。干凈利落的擊敗虞道宗,扳回一局。
在南平看來,自己大約已經不需要上場了;第九戰便是終局。
但是這一戰中,嵐再度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以一株“青蓮盛放”神通,力挫霍遠峮,將這場比斗拖進了決勝。
嵐的那一式“青蓮盛放”,看似是追求“絕對防御”的自保手段。但是當霍遠峮放手去攻時,卻驀然發現,那一株青蓮表面的光華,潤而無形,其反擊之力,但敵手出手之前便已占先。
在霍遠峮的攻勢遠未能擊破青蓮之體的防御時,他自己已經身處一片火海之中。雖不至于受傷,但神通氣機之調運,亦不得不大受制約。好似渡河未半,阻于中流,首尾不能相顧。由是敗下陣來。
霍遠峮自感敗的甚是冤枉。誰能想到,這看似絕對防御的法門,其實卻是將以攻為守的道念做到了極致?如今既知虛實,下回再斗,便不懼他。只是,今日之比斗,終究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雙方調和精神已訖,嵐平靜出言道:“你出手吧。”
不待南平回應,嵐大手一揮。
雷珠、火光,云氣,三種意象憑空產生。然后結成一朵青蓮,完全籠罩身形。
這一式的手段,和方才與霍遠峮相斗時如出一轍。
南平淡一笑。
別說方才一戰,明明白白的袒露與自家面前。就算從未見過,他也不至于為其所趁。
南平雙手一合,一分!
左右兩袖之間,各有一門神通道術呈現,雖形貌各異,卻又相輔相成。
左袖之中,瞬息間打出霞光萬道,頗似歸無咎的元光顯化之法。但無量光華之中,似暗藏著寸許大小的一枚青珠。
而右臂一揮,卻是匯聚起一團似霧非霧、似水非水的奇特形象,好似一片巨大的山石被粉碎微塵。內中同樣暗藏一物,倒像是一只巴掌大的魚泡,時時鼓動,一起一伏。
說來也奇。那霞光萬道的神通之象,看似輕盈無比,流轉無窮,無休無止。但是有了那一枚青珠鎮壓,卻平白多出三分渾厚。
而那青山化微塵的異象,一看便是滯重無比,運轉不靈。但是多了那一只“魚泡”時時鼓動,卻似不住地為這門神通加持活力,使其運轉自如。
“青珠”也好,“魚泡”也罷,俱非虛幻的神通之象,而是實實在在的寶物。
論及法寶之用,在整個圣教嫡傳中,最上乘的異寶,自然非利大人、席榛子莫屬;緊追其后的,自然便是摩永工施展“五音鐘”所必備的那件冠冕異寶。再往下,便輪到南平了。
南平所用之寶物,單單提取出來看,似乎也并不如何驚人,只是尋常的“真祭器”層次。但是論及對法寶的點睛妙用,圣教諸嫡傳,卻是無過于他。
善于運用法寶,乍一聽上去似乎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優長;但每一道門徑做到極致,當中都是別有洞天。
南平的道途,便落實在“善假于物”四個字上。
其他人修煉功法也好,磨煉神通也罷。遇見疑難窒礙之處,定要攻破,求得圓滿。
而南平卻不然。他所修道法神通中所遇關隘,只要并非有損于自家道途潛力。他皆置之不理,好似徑直繞了過去。最終將這“不足”之處,用法寶補足。
看似平凡,但若非對于器道和道術神通之間的關聯有著最深湛的認識,卻也做不到這一步。
南平修煉到今日這一步,所用上乘法寶何止百數。但是他斗戰神通之中的登峰造極之作,無過于眼前這道“實相陣”神通。僅用二寶,但卻能臻至無漏之境。
但凡神通輕疾險峻,變幻莫測者,往往失之于醉步蹣跚,反復難制;
而神通之厚積薄發,沛然難御者,又往往蓄勢過久,舉動過滯,以至于失機。摩永工的“五音鐘”神通,恰是鮮明的一例。
說到底,都是因為道術層次的先天制約,你功行未到那一步,自然便難以兼美兼顧。
而南平卻做到了。
這一門“實相陣”神通,動、靜、剛、柔、快、慢無不如意,幾乎彌補一切弱點。攻勢如水銀瀉地,防御若壁壘千重。
他曾憑借此術與利大人、席榛子交手。以二人不動用在南平之上的法力為前提,倉促間要破解這一式,亦甚感為難。
神通斗法之貌,立刻呈現。
南平兩袖神通融合,“實相陣”的威力徹底迸發。
輕重兩氣顯化,呈現利劍、子珠、水滴、大錘、山石、精鐵、種種萬變實相,擊打在花苞之上,留下一絲絲或深或淺、或大或小、或輕或重的“傷痕”。
但是因為有顯化形貌的三道元氣支撐,那青蓮氣罩所受之傷勢,立刻便恢復圓滿。
雖然一時并未攻下,但南平不急不躁,“實相陣”依舊按照預定步驟運使,攻勢緩緩推進。
“實相陣”這一式之強,在于“廣度”二字。
譬如武技之中的拳術。若是第一擊至剛,第二擊轉變為至柔,那么敵手自然來不及適應此等轉換,自然便會感到難以應付。“實相陣”也是如此。尤其是面對這等看似密不透風的“絕對防御”類法門。若我之攻勢給與對方的壓力足夠大,那么敵手的防御手段,自然便會蘊藏反擊之力,最終到了穩定無法維持之時,所有積蓄的力量爆發出來,難免于一式定勝負。
但是,若我之攻勢具備足夠的“廣度”,輕重剛柔無所不備,超出敵手所掌握的層次,那么敵手的反擊之力自然而然就會打個折扣。
到了最后一式分定勝負時,雙方便有高下之別。
然而——
又斗了一刻鐘后,南平忽然覺出有幾分不對。
嵐青蓮之象的絕對防御神通,其反擊之力積蓄到一定程度之后,卻不再繼續攀升,而是徹底穩固。
南平眉頭一皺。
圣教之中,如此類似于“烏龜殼”一流的神通道術,為數同樣不少。依照南平的經驗,對付這一類神通,只消攻勢一方施足壓力,防守方的彈性被擠壓到極限之后,終究難免破勢一擊。
從未有過例外。
對于其中蘊藏的道術之理,南平不甚了然。只是從實戰經驗上說,當是如此無疑。
或許神通到了更高一步,融合了類似于空間神通的妙用,可以做到更高層次的“絕對防御”,譬如秦夢霖的“退步均衡”之法。但若是以氣機法力作法阻擋,如何能夠做到既不崩壞、又不反擊,然后長久維持在“絕對防御”的狀態之中?
如此一來,若功行不亞于對方,豈不是定能處于不敗之地?
陸乘文微微抬首,訝然道:“這是……”
荀申沉默良久,道:“我亦看不大清楚。看來,唯有事后去問。”
他事先已經察覺到,嵐的道行進展,領先于其余三人。這也是荀申立下此局的倚仗之一。但真正揭曉謎底之后,此事依舊出乎他的意料。
世間事,能夠出乎荀申意料的,已經很少了。
陸乘文慨嘆道:“他能做到這一步,距離你我,已經很是接近了。”
韋皋、談旻、郤方,亦各自嘖嘖稱奇,只覺回味無窮。
當初歸無咎銓道會上的所有比試,皆是通過天羅石流傳了下來。歸無咎與嵐的那一場,自然也不例外。
“嵐”的神通演進,他們洞若觀火。
上一場與霍遠峮的比試,將反擊之力后發先至,欺敵于無形。已然甚是驚艷。在荀申、陸乘文看來,這便是嵐對于“含苞未放”的改進了。
從“含苞未放”到“青蓮盛放”,名目之變,亦能管窺其步履。
但是沒有料到,嵐不滿足于思路上的另辟蹊徑,而是以莫大的勇氣,正面回答了和歸無咎那一戰中所面臨的問題。
這一式神通的反擊之力竟真的被徹底化去,同樣其防御之效卻并未絲毫減免。
道術相須之理顛撲不破,無可置疑。也不知嵐是以何等巧妙法門,補足破綻。
又等候了一刻鐘,荀申言道:“可惜了。若非與霍遠峮交手略損法力,這一戰嵐道友已勝之無疑。”
好在如今雖不能勝,卻能極巧妙的維持不敗之勢。
利大人大袖一揮,高聲道:“停手。”
南平好似恍然驚醒,帶著幾分猶疑、幾分好奇的目光掃視了嵐一眼,搖了搖頭之后,終于緩緩撤回神通。
雖然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認,對方動用了一門真正意義上的“絕對防御”神通,這一戰,已是打不出結果來了。
嵐遁光一落,陸乘文拊掌贊道:“一別經年,刮目相看。”
嵐微笑搖頭,道:“歸道友才是攪動形勢、種下因果之人。”
十局比斗,以平手告終,實在太過出人意料。
席榛子輕聲道:“如何?”
荀申微一沉吟,道:“主界之中,孔雀一族和元鱷一族的兩位妖王,多半斗不出什么結果。而輔界之數共是八座,是個偶數。若是萬一機緣巧合,雙方各取四陣,以至于勝負懸而未決,倒是一件憾事。”
“不如此陣暫且空置。其余七陣,七局四勝,定能有個結果。利道友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雙方十余人,多是面面相覷。
摩永工眸中銳芒一閃。按照他的心意,既然比斗不出結果,便各憑本事去搶,誰先捉到濁氣之象,自然就算贏了。
利大人看穿他心意,搖頭道:“既已有章程,便要遵守。朝令夕改,豈非兒戲?荀道友之言甚是。就將勝負,交由其余七陣的道友吧。”
他動作極為利落,話音一落,竟是順手引動了信符。
少頃,一團團紫氣將圣教一方七人包裹,緩緩升空而去。
利大人倒是個坦蕩之人,竟似并不擔心先行離去之后,隱宗一方不守信諾,去捉那濁氣之象。
荀申道:“我等也當離去了。”
此時孔萱元氣漸復,美眸一眨,似有幾分不舍,躍躍欲試道:“白白放過了,忒也可惜。不如我去將那濁氣之象捉了去。你們六人若不愿沾染因果,先行離去便是。”
陸乘文伸手,緊挽住孔萱纖腰,肅然道:“不可。”
孔萱翻了個白眼,頗似有些不以為然。但也并未再出言爭辯。
荀申搖了搖頭,引動信符。不久之后,七人同樣被如環似柱的氣機包裹,依次升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