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江離宗。
于江離宗山門后山三百里處,有兩座相隔百余里的峭壁,一水中流,其勢若奔,甚能激蕩人心。
此地名為“落雁崖”,本是門中修行最精的十數位真傳弟子演武較技之處。但是自開元界立,以冷化為首的諸嫡傳盡皆搬入界中,此地便荒涼了下來。
可是恰在今日,雙崖之間,層云翻涌,數個人影忽隱忽現,竟是復現了當初之舊觀。
云霧之上,端立著四人。
左邊一側立著一人。定而有神,以靜馭動,雖然身量不高,卻別有英華內斂之韻味。不是別人,正是江離宗的首席,冷化。
與冷化相對者乃是三人,兩男一女,氣度均自不凡。
冷化微笑道:“哪位道友先請?”
那兩男一女之中,位居右手邊的那位赤袍男子上前一步,平靜一禮,道:“谷元思領教高明。”
兩人動作,都極為干凈利落。寥寥數語之后,立刻進入臨戰狀態。
二人斗法之步調也甚為一致,并未采用任何試探性的手段,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這位名為“谷元思”的元嬰修士,背后一道幽暗虛影陡然擴張,竟似孔雀開屏一般,張開一方巨大圓盤。
圓盤之內,兩道氣息流動。
其氣息之陽者,乃是自圓盤正中,往邊緣處流動;而氣息之陰者,卻自圓盤邊緣處平空產生,然后相圓盤正中匯聚。
在此相反相成的過程中,那圓盤看似保持平衡,但是其正中心,卻已如一張虛形之弓緩緩張開。
以冷化的眼力,自然能夠辨明。這是一種獨到的蓄勢攻擊之法。
與圣教祖庭“五音鐘”、隱宗“雷音九響”分屬一家,殊途同歸。
冷化的手段,亦立刻彰顯。
他身軀遠近,冰霜漸起,凝成一個巨大的圓球,將他包裹其中。
在谷元思背后圓盤蓄勢圓滿的一瞬,果然凝成一個止有鵝蛋大小的灰色圓球,往藏身于冰霜球體之中的冷化擊去。其速之迅捷,勢之迫人,暗藏法力積蓄之渾厚,皆已達到了非同小可的高度。
但是當著形若灰卵的一擊落在冰霜之中,所呈現的景象,卻并非典型的“矛盾之爭”,比較是你的攻勢尖銳,還是我的防守堅實。
“灰卵”一頭扎入冰霜之球中,立刻仿佛失去了控制,左沖右突,同時嗡嗡顫動。
不過,無論其運行軌跡為何,始終不能靠近冷化周身三丈之內。
短短二三十息之后,這“灰卵”便被化去。
就在谷元思背后圓盤微微一黯,第二道攻勢尚未凝成的一瞬,冷化駢指一點。覆蓋其身的冰霜球體,登時形跡一遍,化為一道銀龍,將谷元思連同那背后圓盤,一道裹了進去。
谷元思身軀一顫,法力運轉不靈。
勝負已分于須臾之間。
谷元思雖然敗落,但是卻異常平靜,似乎心念并未受挫。出言稱贊了幾句冷化的神通手段,從容退下。
接下來上場的,是三人中的女子,姓酈名羽。
這一場勝負分得更快。
酈羽道行根基,似乎較之谷元思尤勝一籌。但是她的神通手段,寄托于三十六枚銀針法寶之中,卻更為冷化的冰霜神通克制。
方才谷元思氣機凝一,那枚“灰卵”尚能在冰霜之球中掙扎許久;而酈羽之銀針手段,雖然變化更多,但一經施展,卻至多只能刺入三尺之內,只得無奈認負。
無論是谷元思,還是酈羽,心中都不由暗奇。
原來,酈羽的“小周天定盤針”,本是最善攻堅,擊破防御秘寶,如穿朽木。二人本以為這一手段當較為克制冷化的神通,沒想到結果卻顛倒過來。
酈羽與谷元思一般,亦不以敗績為憾,轉身退下。
三人中的最后一人,自然是義不容辭,上前一步。
此人面目英挺俊朗,但是無論發飾衣著,皆是一派中年人的風格,無形中顯得晦暗三分。無論氣機風度,皆非谷元思、酈羽二人可比。
冷化眸中光華一亮,笑道:“慕道友,久仰了。”
這中年人裝扮的“慕道友”,聞言連連搖頭,道:“因一場敗績而久仰,是何道理。”
這一戰的淵源,要從一月之前說起——
重整陰陽洞天之時,羽融族虞明妖王的建議,諸位上真、妖王都覺得甚是可行。
眼下乘著對方重要人物匯聚一處的機會,別說傳遞一封書信,就算是親自過去一趟,探探虛實,也無不可。
姚純上真本擬親去一趟。
但孔萱卻忽然踴躍,自告奮勇前去探路。
孔萱言道,對方并無人劫道尊坐鎮,功行最高者不過是天玄上真之境。而我方若是由一位功行在天玄境中亦屬精湛的上修過去,對方只怕不是“受寵若驚”,而是擔憂反客為主了。
雖然姚純上真、孔戎妖王心知孔萱不過是貪玩獵奇而已,但是這一番話歪理,竟也能自圓其說。
更何況,孔雀一族對于孔萱本有歷練的心思。尾隨本族妖王外出游歷,處理修復陰陽洞天之類的俗事,實也算不得真正的歷練。
于是姚純上真便修書一封,遣孔萱走上一趟。
這封書信的內容,含蓄巧妙。通篇并無一言言及合盟匯流、延攬之意。只是說陰陽洞天既已徹底修復,等若與西寰二十二宗之間的聯系亦得以建立起來。若是西寰諸宗對大世界中的風土人情、道術人物有幾分興趣,或可遣門下弟子來游。
陰陽洞天之外,尚有隱宗地脈傳送陣可用,可保西寰諸友暢游諸地,盡興而歸。乃至于天下第一流的大妖族如孔雀、赤魅、天馬族中是何等風光,亦可引薦為客,悉由觀覽。
這一封書信,甚是大氣。
其中暗藏了一道深遠用意——
結盟之議,最可慮的一處在于,在西寰諸修看來,一旦合并,難免有以大凌小、裹挾從流之弊,再難逍遙自由。
然而,待我方各大勢力的底蘊一一展露之后,西寰諸真自然明白。在我方的強大實力面前,西寰二十二宗,實在無甚可堪利用盤剝之處。雙方高下判若云泥,定會給與對方相當寬容之空間。
這不僅僅是一種姿態。于隱宗一方而言,事實也是如此。
將西土二十二家收納,并不完全等同于和赤魅、天馬諸族的同盟。隱宗的著眼點,不在于其能帶來多少近期利益。相反,這是人道傳承長遠規劃的一部分。不止是西土二十二宗,將來對于業已式微的隱宗宗門的尋訪,同樣會逐漸納入日程。
豈料孔萱回返之后,卻帶來了一個出乎諸上真意料之外的消息。
孔萱極言此行遇見兩人,異常矚目。
其一是名列“西土七真”、道號須賢的一位天玄上真。在孔萱看來,此人氣象之玄妙,似乎尚在隱宗諸位天玄上真之上,唯孔雀一族威服王,或堪與之比擬。
另外一位,便是本次西土元嬰境修士比斗決勝的魁首,慕高遠。
孔萱與他斗了一場,在不動用妖族本元之力的情況下,也只是微微勝過而已。較諸隱宗人杰,只在歸無咎、荀申、陸乘文之下。
于今正是用人之際,尤其是距離第二次清濁玄象現世,唯有百年之期。隱宗行事方略,亦要隨之調整。
須賢上真那一頭,自然勿需諸嫡傳弟子操心。但西土排名前三的嫡傳,卻果真應邀回訪,湊成這一樁機緣。
第一站,自然是江離宗。
此時冷化心中暗暗思量。
谷元思、酈羽二人,雖也算是修為精純。但在隱宗二百余位嫡傳之中,只怕排不進前三十。
而慕高遠的確是氣象精微,頗有自己看不透的韻味。但是大致估量,也就較自己相當或略勝,如何能夠越過嵐、談旻、郤方等人,前追荀申、陸乘文?
念動之間,那一式“霧玲瓏”再度施展。
旁人的防御神通,皆是將一身法力煉化作銅澆鐵鑄一般,密不透風。而冷化的“霧玲瓏”卻非如此。
此神通之內,看似均勻分布的霧氣,實則厚薄輕重極為懸殊。外表淺淺的一層,并不難以突破;但是外力一旦突入,受力不均,立時亂序。在折沖激突之間,彼所耗之法力必然較我為多。累積勢勝,再施反擊之法。算得上一門立意巧妙的神通。
慕高遠不徐不疾,施展手段。
卻見他兩袖之間驟然膨脹,宛若兩柄重錘,扎入“霧玲瓏”之中。
一息之后,兩袖袖口形貌極詭異的一變,竟是化作兩只巨蟒之首級,左沖右突,吐信不知。
冷化神意一動,立刻摸清楚狀況。
慕高遠這巨袖一擊,看上去沖擊力的確甚強,左沖右突之下,好似將“霧玲瓏”當做一碗漿糊在攪動。可是層層疊疊的阻力匯合起來,亦終于將那兩袖阻止在三尺之外。
冷靜評估,卻似應對的較預想之中更輕松了幾分。
但他這個念頭只是剛剛浮起,戰局便是詭異一變,急轉直下。
慕高遠巨袖袖首青蛇,所吐蛇信立刻化作兩柄三尺青鋒,補足最后的余力,極輕易的將“霧玲瓏”撕裂。
劍術神通。
這一式神通,看似沒有什么玄妙精微的變化,異常樸實簡陋,訴諸具體之形,但冷化卻偏偏無法抵擋。
慕高遠笑言道:“承讓了。”
雖然勝得輕易,他言語中也無半分自傲之意。
冷化念如電閃。
回想起當初與歸無咎交手之時,歸無咎亦曾動用過七八種分明脫胎于本土傳承的有形劍術,似乎屬于劍陣一道。與慕高遠的手段相較,似隱約有相通之處。
自清濁玄象取得一勝之后,冷化也是江離宗著重培養的人物,浸淫既久,他的涵養算路,亦是水漲船高。
此時冷化想到,爭取人才畢竟和掠奪外物不同,欲使其用命,必先使其歸心。
眼下倒有一個機會。先穩住此人,然后待自己去尋一個章程。
ps:這兩章過渡情節,短一點。
本來打算中午睡一覺,養精蓄銳。但是偏偏無法睡著,然后起來更暈了。洗澡洗頭也沒用。大家將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