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斗尚有半月之久。這半月時間,歸無咎自然也不至于荒疏了。
在“真幻間”的武道環境下,雖然既往的修行之法已不可行,但感悟熟稔、熨帖把玩之中,同樣能有新的所得。
果然,在歸無咎靜下心來養氣一陣之后,還真有了發現。
當初與姜敏儀交手時,在“武道龍符”加持之下的武道規則,宛若一碗極醇極厚、粘稠到無以復加的高湯,澆灌之下,一切法寶外物、氣機外鑠之法,皆徹底困鎖,不得解脫。
如今在這“真幻間”中,雖然情形大同小異。但是歸無咎已敏銳的覺察到——
似乎此間的氣機,要較那“武道龍符”所營造的“真武之域”輕醇許多,別有一種剛健宏闊的意蘊。
如此一來,稍微費些功夫,體內蘊養的法寶皆能被挪轉調用。
盡管用之以實戰是決計不能的;但是也算是歸無咎事先不曾想到的一大突破。
半個時辰之后,反吞雙子珠,真傳令符,傀儡“謝玉真”,拾遺書簡、“歸墟”、魚龍兜等寶物,皆已被歸無咎取出。且正身與法寶之間,似乎尚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聯系,足以維系其懸浮空中,不至墜落于地。
尚有最后一物,須得多磋磨些功夫。
又遷延了一刻鐘上下,最后一物在微光凝聚之中一躍而出,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爐,璇璣定化爐。
只是此寶卻不能虛持浮空,而是輕輕一滾,落在近前處。
如此情形,也不算意外。正如歸無咎所料,連真靈未生的其余諸寶都運轉不靈,那么如今品質甚高的璇璣定化爐,只怕所受約束更大。顯而易見,如今此寶器靈“小鐵匠”應當屬于沉寂狀態。
豈料歸無咎閉目養氣數息之后,忽覺面前生出異動。
定睛一看,“璇璣定化爐”中細弱凝絲的三色氣息緩緩溢出,不多時便凝成一個小小人影,不是小鐵匠是誰?
只是此時的“小鐵匠”光澤暗淡,面色微微發青,遠無常時的靈動活潑,生機四溢,倒像是身患重病在身一般。
不多時,“小鐵匠”勉強睜開雙眸,兩眼微一耷拉,瞇成絲線,仿佛午后睡眠的貍貓。他望了歸無咎一眼,露出幾分迷茫,良久才病懨懨的道:“拜見掌門真人。”
歸無咎眸中精光一閃,微笑言道:“你叫我什么?”
“小鐵匠”雖然精神不振,但是似乎神智尚清明。聞言竟勉強做了一個翻白眼的動作,道:“盡管我并非你親手煉制,但是自從跟了你之后,一直都是姓名相稱,親若兄弟,這自然是不差的。”
“只是,你接任云峒派掌門之后,本真人給你幾分薄面,不再直呼你名‘歸無咎’,而是以掌門稱呼。莫非你還不樂意了么?”
歸無咎心中一動,淡淡言道:“你非我煉制,又是出自誰手?”
“小鐵匠”勉強撓了撓頭,道:“自然是你師父煉制出來的。”
歸無咎打量一眼,道:“我師父姓甚名誰?”
“小鐵匠”似乎又是一陣迷惘,半晌才道:“噫……怎地將你師父的名諱給忘記了……是了。你師父道號通靈顯化真人。”
歸無咎聞之,沉吟良久后出言,暗含誘導之意:“天地之間,如你這般誕出靈智的真寶,似乎是獨一無二的。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孤單么?”
“小鐵匠”聞言顯然一愕,呆了一呆道:“是啊。自我出生之后,似乎并未遇見一個同伴。”
小鐵匠竟能在這“真幻間”中顯露靈智,這是出乎意料之一。
小鐵匠的層次之高,不亞于近道大能。但是以他的層次,識憶竟也能被“真幻間”所蒙蔽篡改,這是出乎意料之二。
不過,可以看出小鐵匠這里,亦是有幾分保留的。“真幻間”中的歸無咎并非無有師承之人,其師自然不是甚么“通靈顯化真人”。歸無咎暗道,若是小鐵匠和此界之中知曉他師承的人物相遇,那豈不是穿幫了?
或者說,整個“真幻間”,有了小鐵匠,此間已不能構成一個自洽而完美的世界?
實則更重要的啟示在于——
武道之中的手段,似乎并非與仙門秘寶水火不容。除了璇璣定化爐之外,歸無咎的本命法寶亦能運轉自如。此事在他與姜敏儀相斗時便是制勝之機,一入真幻間,便得驗明。
似乎與所料相反,寶物層次愈高,愈能突破武道規則的限制。
和歸無咎說了一陣話之后,小鐵匠似乎甚感疲倦,未過多久便沉沉睡去。
此事對于歸無咎啟發甚大,當即閉關數日,將云峒派庫藏之經典,盡數覽閱。
七日后。
一幾一案,一壺一爐,歸無咎靜中盤坐。
門外忽有一道宛若黃鸝的清脆聲音響起:“弟子甄蕊請見。”
歸無咎道:“進。”
甄蕊緩緩步入,裊娜娉婷,身姿輕盈如燕。來到近身處,恭恭敬敬的叩首行禮。
歸無咎微笑言道:“吾徒免禮。”
經歷過第一次的奇特經歷之后,歸無咎心意已通。如今甄蕊再向歸無咎跪伏行禮,歸無咎再也無有那特殊的不適感了,好似二人已經成了真正的師徒。
甄蕊自案上斟了一碗茶水,雙手奉上,低聲言道:“恩師將徒兒喚來,不知有何吩咐?”
歸無咎微微一笑,自袖間取出一枚玉簡,放在身前案上。
甄蕊見之,微微抬首一瞥,眸中充滿好奇之意。
這其中有一份淵源在。
當初“歸無咎”收甄蕊為弟子,喜其資質極佳。便允諾道——
云峒派的一切經典,她皆可覽之無遺。并且修行法門之抉擇,功法之調配取舍,皆由其自家做主,“歸無咎”并不干涉。若有疑難之處,再由他這位恩師耳提面命,答疑解惑。
在甄蕊初基未成的數十載內,“歸無咎”的確對他提點甚多;但是卻并未有甚么額外授以功訣秘術之事。
歸無咎記憶已復,自然知她心意,笑言道:“此法與一切舊術,悉不相同,乃是為師自家體貼而得之。若是有緣,將來或可開一蔚為廣大之宗。自成法之后,尚未有第二人看過。”
甄蕊聞之,又驚又喜,接過玉簡,神意映照。
略覽之下,立刻辨明,這似乎是一種獨到的煉制寶物之道;心中不由微微一愕。
武道之中,從來無有“法寶”一說。功行未臻上乘境界時,或可借助“法兵”斗戰,增添三分威勢。譬如那將莊炎打將出去的殿衛,手執銅棍,便是此類物品。但是修為漸高之后,軀殼堅逾精鐵,渾然一體,自然不需外物累贅。
不過,再細細看去。玉簡之中所書的“法寶”,以身內煉,執中樞紐,性靈自足,調御一身精蘊神意。無論戰力還是持久,皆可借此提高倍許而有余。種種微言大義,著實妙不可言。
只數息功夫,甄蕊便沉醉其中。
等候了足足一刻鐘功夫,歸無咎輕輕咳嗽一聲。
甄蕊恍然夢醒,雙頰之上泛起一絲紅暈,小聲道:“弟子失禮了。”
歸無咎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又告誡道:“此法甚為艱難,千萬不可勉強。”
待甄蕊允諾,便命其退下。
甄蕊叩別之后,歸無咎沉吟不語。
他本就想借機教授甄蕊什么,來探一探奇妙師徒之“緣”。沒想到經由小鐵匠和本命法寶的觀察啟發,猝然導致這一步,竟邁得這么大。
真武之域內,品質稍差之物固然毫無用處;但真正上乘的混元真寶一流,自通性靈之后,足以突破武道規則之限制,成為武修的強大臂助。
可是武道之中,卻從未見得此等品階的寶物誕生,不啻于廢棄一條大道。
這是否會是武道式微的原因之一,就不得而知了。
此等情形,自然不是武道傳承之中未有英杰降世,能夠將這一條道路走通。說到底,乃是先天條件的制約。
仙道與武道的道術差別,說白了是“精一”之道與“分殊”之道異路揚鑣。
精微執中,抱元守一,真炁自凝,先成為丹,后成為嬰。至于此身,雖需久煉而保之,終究只是渡河之筏;這是仙道之路。
魔道亦與之相似,不同之處在于所守之“一”去住無定,流變無窮,不拘以丹田為本。
而散元歸真,內煉精氣神,外煉筋骨皮,混同合一,無有差別。終止于不死不滅,不衰不朽,與世而同周,這是武道之路。
問題便處在此處。
鍛煉真寶之法中,以九宗道術的內煉之法最為高明。
真寶九煉,實則是模擬和依傍了丹嬰內煉的過程,漸次成型,終在成就近道之境時,煉出混元真寶。
丹嬰神變之過程,等若是混元真寶依次煉化的拐杖與借鑒。
可是武道之中,因為這內煉精一的過程被徹底取消,自然再有聰明才智之士,終不能為無米之炊,單靠奇思妙想便將鍛造真寶的手段發明出來。
武道傳承,縱然偶爾流落在外,為仙門所得。但是本土仙道的“天祭器”一流煉器法門,并不足以臻至真正匯通妙用的上乘境界。
歸無咎成了第一個九宗出身、又涉獵武道之人。
若是此事做成,指不定他將成為武道中至關重要的人物。
也不知在這“真幻間”中立此一道,會激發怎樣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