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百里之上,兩方對峙。
一方是塵海宗、星門首腦五人:塵海宗執掌龍方云,星門執掌尚明博;長老金志和,加上樂思源與歸無咎。
令一方打頭的唯二人而已,雙極殿執掌蔚宗,與大長老巫文林。
比斗勝負之前,當交換契書,明定勝負規矩。
雙極殿長老巫文林的地位,不過與塵海宗金志和相當而已。
其實原本這才是正常規制。按照預先計劃,塵海宗一方,亦唯有龍方云、金志和二人上前一晤。但是樂思源卻提出建言,不妨由他自己、歸無咎一同蒞臨,試一試雙極殿的反應。
只可惜似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雙極殿那位神秘的近道備選,顯然并非是當任宗主蔚宗。歸無咎細細評判蔚宗之功行,未必便能較金志和、巫文林等人勝出多少。以他之修為,雖能看出歸、樂二人道行較他遠勝,但是勝出多少,與本門那位勝負如何,卻力有未逮了。
當然,若是歸無咎等人進一步展露手段,那自然不同。但歸無咎自然不會選擇如此刻意之舉動。
此時歸無咎等三四人皆在后靜候,唯龍方云、蔚宗二人在前。
二人之形貌,不像是一巨擘宗門執掌,倒像是兩位鄉村學究。各自手捧兩道七彩霞光卷,字斟句酌,仔細驗視。
契約明定——
此戰若塵海宗得勝,日后九重山及其友盟雙極殿等,不得以任何手段嘗試煉制兩家秘藥的替代之物;兩家巨擘宗門十二味大藥“陰陽合煉”之數目,塵海宗一方亦可時時查驗。
也正因為混煉十二秘藥的過程異常復雜,從而使得遣使監督之舉變得可行。
若雙極殿一方得勝,自此以后塵海宗、星門兩家,再也無有對于九重山一系的約束力。
足足一刻鐘之后,龍方云言道:“龍某無異議。”
蔚宗亦立刻言道:“蔚某也無異議。”
雙方均以頷首,同時自袖中取出一物。
此物底座四四方方,其上塑有人物之形,晦暗無華,底下銘文依稀可見,正是本門印信。
印之一道,龍鈕,獅鈕,皆屬常見。而這兩家巨擘宗門之大印,卻是以人像為本,端的非同于凡俗。觀其姿態形貌之間,似乎隱約有相通之處。
歸無咎眸中暗暗一亮。
這也是他第一次望見十二巨擘宗門的大印。不過他卻不覺得陌生——與當年所見陶俑神似之處,一眼可辨。
十二巨擘宗門之大印,果然便是十二枚武道龍符所化。
大印一動,金焰在內,赤霞在外,光芒三起三落之后,終在兩道圖卷之中重重落下。
這一道程序做完,尚明博輕輕一揮手,將袖中一物送及龍方云之手。
蔚宗自另一只衣袖內輕輕一摸,亦取出一物。
同樣是兩枚印信,再度用印。
歸無咎眼尖,一眼瞥去,似乎尚明博丟來的這枚印信規制與前兩枚大印大致相若,皆是銅色而近晦暗。外形尺寸、所綻放的光焰華采,亦大致相若,顯然是同一層次的寶物。而蔚宗取出的第二枚印信,卻是銀色,無論觀其形體,還是品其底蘊,似乎都略淺了一些。
尚明博見歸無咎轉過頭來,暗含征詢之意。便笑言道:“歸道友有所不知。塵海、星門、雙極殿三家,皆是用本門正印。那一枚略小一些的,卻是九重山三枚附印之一。此物一物難兼二用,以附印替之,也算情有可原。”
九重山自家與南斗宗、御虛宗相斗正酣,由于有日曜武君親自坐鎮,戰勢只會更烈。
歸無咎皺眉道:“正印附印之間,效用均否?是否至于有漏子可鉆?”
尚明博尚未接話,一旁金志和上前一步,笑言道:“無妨。九重山有那等人物坐鎮,除卻宗門信譽之外,尚需其他倚仗。歸道友請看。”
歸無咎抬首一望。
果然,此刻四枚大印落在兩封契書之上,但龍方云與蔚宗兩家執掌,卻并未結束立契,似乎尚有關鍵的一步并未完成。
蔚宗將兩枚印信小心收好,旋即自袖間取出一物,淡淡言道:“請吧。”
龍方云伸手將其接過,神色陡然鄭重起來。
此物三寸長短,看似是一枚龍形玉符。外間脆嫩瑩白,但龍腹一線,卻隱隱透出一絲暗紅,顯得十分詭異。
歸無咎雙目一凝。
若是從未有過經驗,他還真不知此物玄機。可是昨日接過承載六味秘藥的紫玉葫蘆后,歸無咎立刻品出兩者的相通之處。此玉符非是什么配飾、寶物,而是一種獨特的容器,容常法所不能容之物。
龍方云左手持住本門印信,右手握住那一枚玉符,合力一擊!
紅霞漫天,九道烈焰漫卷,一綻而收,隱沒空中。
就連歸無咎,也覺得眼前微微一炫;好在頃刻之后,重新回歸平靜。同時鼻端微嗅,似乎聞見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
龍方云抬起印信一看,此印印底,已然盡為艷紅浸染。
無論是仙道還是武道中的宗門大印,皆是以自家靈力刻印。而此時龍方云舉動,倒像是如動用普通凡印,須事先涂抹朱砂一般。
龍方云點頭道:“的確無誤。”
反手輕輕一捺,似將玉符徹底浸入大印之中,然后照著契書緩緩一按!
此印一落,如歸無咎、樂思源,皆能敏銳感受到,似乎天地微微一暗。
歸無咎眉頭一皺,沉吟道:“這門秘術借用的是……日曜武君一滴鮮血?”
“百里開濟?”
尚明博面露驚佩之色,言道:“正是。歸道友未聞秘辛,竟能猜中,真是難以置信。唯有此法,方能對日曜武君之信諾誓約構成約束。”
歸無咎搖首道:“若是樂道友與歸某易地而處,多半亦能猜到。換作旁人,難以捕捉到那一絲氣象,自然不會往此處去想。”
樂思源目光閃爍,緩緩道:“樂某若不知情,只怕未必能夠猜到。”
歸無咎心中一動,又道:“歸某將來與星門所簽正契,只怕與此法大同小異吧?”
尚明博愕然道:“歸道友果然是心思精敏之人。二者卻有相通之處;只是那一道約束立契于得法之前,也有少許不同。”
雙方契約既定,自然是要各自散去,遣人相斗了。
將契書收起之后,龍方云抱拳一禮,言道:“半個時辰之后,便是第一陣決勝之時,如何?”
金志和等人,亦已作勢欲返。
豈料蔚宗去不按常理出牌,擺手言道:“慢來。二百人車輪逐擂,龍掌門不嫌過于冗長了么?蔚某有一建言,龍掌門有有意一聽?”
龍方云眉頭一皺,打定主意。無論你生了什么幺蛾子,我皆一概不接。
木然道:“龍某往日略一閉關,便是三年五載,流年飛渡,宛若指間流沙。各自二百人分別出手,便算斗足四百場,每場一日,也不過是一年有余而已。龍某卻等得起。”
蔚宗嘿了一聲,不來相勸,卻自顧自言道:
“我雙極殿中又兩件異寶。”
“其一名為五合混元罩。此罩罩定百里地域,氣機與外相通。只是此罩內自有三十六道金風烈火氣,凝練成泡,觸之則死。這道氣泡顯化之后便逐步縮小,一個時辰之后,便只得濃縮成一丈方圓,只得一人容身而已。如此一來,若有二人在其中相斗,等若斷絕了游斗避戰的可能,一個時辰之內,定能分出勝負。”
“另一件寶物,名為八升緊云環。此環共有八枚,若是一人手足之上各自套上一枚,能恰好供兩人使用。套此環者,隨著本力勃發,武魂顯化,便愈加濁重。千招之后,每一環皆有千鈞之重,不能承受者,自然敗績。此物本是功行精湛之人鍛煉某一門外煉秘術的輔助手段,蔚某一時興起,卻覺出此法有加速戰局之妙用,也算點石成金。”
“龍掌門不如任擇一種,加速斗戰,早分勝負。”
歸無咎聞言,心中也有幾分興趣。
武道之中,運使由心的內煉真寶固然是空白。但是這些用之于外、奇奇怪怪的“器物”,卻未見得少了。
只是這些器物在斗戰中的直接作用卻有限得很。似這“八升緊云環”,本質上不過是一件運使由心的負重之物;至于那“五合混元罩”雖看上去甚是厲害。但武道中既無內煉神御之法,只怕需要多人在旁施展,并非是獨自一人可用的困敵秘寶。
見龍方云似乎毫無興趣,蔚宗一拊掌,言道:“誰讓此建言是蔚某主動提出的呢?也罷。若是龍掌門允下,蔚某可以做主,接下來的比斗,貴方除卻手執‘將符’之人可以自由進退外,其余每一人皆可有一次退避之后重新返場的機會。”
金志和聞言身軀微微前傾。
有了這一道規則,我方在調度布陣之上平白取得極大優勢,幾乎不亞于提升了三成戰力。
無奈龍方云雖有兩分心癢,但他自忖有歸無咎、樂思源為倚仗,勝算已是極大。為防中計,還是以不接為好。
就在他正要繼續拒絕之時,尚明博快步上前,傳音低語幾句。
龍方云精神一振,咳了一聲,悠然道:“允下一個條件,我便應了‘八升緊云環’之法。”
蔚宗聞言,好似如沐春風,臉上毫不掩飾的顯出燦爛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