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歸無咎之言,樂思源臉色立時一變。
歸無咎靜候不提。
沉默有頃,樂思源才道:“那就唯有較量一場了。”
言畢,把身一拔,瞬間便直沖上數千里之遙,尤不止歇;百余息后才縱身一橫,自中天而下,俯瞰眾生。
如此高度,乍一望去澄凈無比,不見一絲塵埃。其實此間炎炎日華與冷冽罡風縱橫交錯,誠可謂殺機四伏,遠非近道境以下尋常修士所能承受。
在這種環境下的交手,另有一重好處:那就是在地陸上凡民甚至修士眼中看來,不過是星光點點,不會受到額外驚擾。
歸無咎亦長身而起,高出天際,與樂思源相齊。
樂思源面色乍陰乍陽,并不多話。反手一攝,已將地表一座大山攝拿,裹挾流火,順勢砸了過來!
不知是對歸無咎有所忌憚也好,還是點到為止、不愿死斗也罷;總而言之,樂思源選擇如此斗戰法門,似乎是留了余地。
歸無咎心中精神一振。略微提振精力,亦攝取一座巨山,迎面甩擊而去!
兩座巨山之大小,以及二人精力之調運,似乎旗鼓相當。
數息之后,兩座巨山相互碰撞,竟是寂然無聲;隨后二山皆碾成萬千粉塵,彌漫天穹。
這些山石微塵,飄蕩于極天,并不見跌落之勢。距離降落地表,混同風雨之中,更至少需要數年時間。
樂思源再攝拿一座巨山。
歸無咎再度如法炮制。
第二擊、第三擊、第四擊……
樂思源深淺如何姑且不提;但歸無咎明顯是大有余力。
試探十余手之后,樂思源目光一凝。雙袖連連擺動,一口氣又攝拿了十二座規模更大的山岳,力貫全身,奮力一砸!
這一擊,與先前數擊明顯不同。在其調運一身精力的同時,周天星辰,山河大地,似乎都扭曲三分,然后輕輕顫了一顫。
歸無咎瞳孔驀然一凝。
一身鼎定三才的渾融精力突然迸發,亦攝拿住等量山岳,以較樂思源更快的速度,推山若移星!
二十四座巨山相撞。
但是這一撞之下,局面與前迥然不同。
歸無咎借來的十二座巨山,依舊無比完整。但樂思源所操縱的十二座山岳,卻以不可遏制的趨勢粉碎為微塵。
不止如此,十二座巨山所化之微塵,竟以一個急遽攀升的速度,黏著在歸無咎那一頭的巨山之形上,令其體積迅速增長。
樂思源臉色一變,轉身急走。
歸無咎的嘴角,流出一絲微笑。
樂思源原本的謀劃,是想利用雙方知見之差,看能否占一個小便宜。
歸無咎雖曾遍閱塵海宗秘典,極大的增廣見聞。但是塵海宗真正珍而重之、非歷代執掌一脈單傳的真正秘津,卻并未得見。
這是樂思源的優勢。
樂思源早已知曉,在日曜武君破境之初,非經“自然流”秘法,難以將本身全體大用之力完全整合。所以他前數次搬山相擊,只是小伎爾;真正作為倚仗的,是攝拿十二山岳以為一體,灌注一身精力的“自然流”一擊。
若是歸無咎無有經驗,憑借肉身抵擋;又或者并未看破這一擊與前數擊之間的差別,那么自己或可勝得一招半式。
雙方并非生死相搏。自己占的上風之后,若再出言擠兌住歸無咎,便可僥幸止占。
他卻并未想到,歸無咎在攻打星門護宗大陣時,已領悟到這一層,同樣以“自然流”的手段予以回應。
這一式欺著不成,樂思源立即遁走。
但就在他以為自身已經脫險之際,卻忽然感受到背心似被刺了一刺;然后身軀突然失去掌控和平衡,好似一艘巨舟失去了掌控,往地下急墜!
原來,彼此一十二座巨山相撞,雖然樂思源這一頭的山岳盡數粉碎微塵,并被同化吸收;但樂思源想當然的以為,歸無咎那一十二山的飛躍之勢,總是要被略微扼制些許的;他也從不認為這一式“自然流”能夠對自己造成多大威脅。
所以他并未望見,不但自家這一十二山之形被吞沒,歸無咎那邊漸漸變大一倍的山岳,速度非但不減慢,反而進一步加快。似乎不但吸收其形,亦吸收了“勢”,化為己用。
這是雙方實力差距甚大時,“自然流”的斗法所體現出的妙用。
樂思源知之未深,所以反而搬石砸腳。
因其一時大意,所以被“自然流”所凝成的“勢”點中,一身磅礴偉力頓時失卻主宰,不能完整。
一刻鐘后,樂思源、歸無咎同時凝立地表,此地距離塵海宗山門,已遠在二十八萬里外。
樂思源忽地一聲嘆息,自袖中取出囫圇一物,丟到歸無咎手上。
歸無咎眉頭一挑。
其實他感受得極為分明——在距離落地尚有三四十息時,樂思源已恢復至精力守衡圓滿的狀態。歸無咎本已做好準備,樂思源必然要依托塵海宗山門大陣,作最后的負隅頑抗。沒想到他竟如此爽快的認輸了。
究其原因。六年前歸無咎斗敗銀甲人一役。龍方云、尚明博等人固然驚駭,但其實并未能夠真正看清雙方戰力差距。
而樂思源度量之準,其實遠遠勝過龍、尚二人,隱隱能夠猜到,自己與歸無咎之間,似有天淵之隔;護宗大陣,亦不足恃。
歸無咎將塵海宗大印握在掌心,觀賞有時,忽然高聲喝道:“出來罷!”
同時五指用力一按!
經由兩次施展斗法鍛煉,如今歸無咎大有信心。不倚傍“自然流”,單憑本身發力,也能使出所謂的“十成力”。
我之道行極限,高于大印的最高層次。
果然,就在歸無咎要將此印捏碎的一瞬,忽見三色光華一凝,化作一個人形。
歸無咎定睛一望,卻是個二尺來高、白白胖胖的童子。因其年齡尚幼,竟難辨其男女。身披著一只青色肚兜;肚兜上圖畫倒也精致,繪有兩只青雀,棲息于枯枝之上。
童子頭上扎著三只沖天小辮,將右手食指放在口中吮吸,同時睜大圓滾滾的雙眼,好奇地望著歸無咎。
歸無咎只笑而不答。
少頃,隨著童子漆黑雙眸亂轉,歸無咎忽然感到,袖中星門大印,忽然微微一熱,發出一聲嗡鳴。
這童子眼前一亮,稚聲道:“原來是‘未’印印主。竟會有三人嗎……且慢,梅小寶在哪里?”
說到這里,童子滿目狐疑,滾圓的腦袋左右一陣亂晃,終于言道:“噫,真的不在!你沒有憑借梅小寶的力量,便能將我引了出來,厲害,厲害!料想本印印主已被你逐走。既然如此,這里暫時是你的了;不過,若再度被人奪去,卻不干我事。”
話音一落,這小童同樣身化一道青電,不知所終。
歸無咎心意一沉。
那一重奇異幻景,果然再度出現;十二道精巧的“版圖”玩具,在神意之中有一次彰顯具象。
除卻本已凹陷、不知所終的那一部分之外,與之相鄰的另十二分之一,果然也緩緩凹陷下沉;真幻間中的一大部,也由此化作一“空”。
于此同時,歸無咎此身所負載,果然又沉重了許多;那原本不屬于自己的渾厚真力如疊床架屋一般加諸己身,令歸無咎的道術境界,水漲船高。
細細一看,掌中塵海宗印信,果然也褪去光澤,蕭蕭瑟瑟。
到了此時,一切盡在歸無咎意料之中。
只是,就在完法一瞬,歸無咎陡然間發現了一樁意外變故——
隨著心神中版圖陷落十二分之一,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極為重要的東西,心底空空落落,異常難受。
“根本”已失!?此身已如無根浮萍。
這種感覺是——
在真幻間中,歸無咎真正立地生根的身份是:晉寧道首席名門,云峒派掌門!
與此相較,無論是星門的首席長老還是忽然加身的掌門身份,皆不能真正作數。
但是無論是現實統轄,還是神意之中的“版圖”玩具,云峒派都是包含在塵海宗所之內。剛剛心意之中那十二分之一沉陷下去,其實包含了云峒派和晉寧道全部;所以歸無咎才生出“主宰已失”之感。
歸無咎眉頭一皺。
吃下去的東西,還能吐出來不成?
這其中道理何在?莫不是兔子不吃窩邊草,自家元根所屬,當倚仗為根本,不能沉陷收納?
正猶豫不定時,袖中所藏一物,忽然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竄;若非歸無咎真力雄厚,此物便要破袖而出。
歸無咎一轉念,將其取出。
不是別物,正是武域所仿制的“武道龍符”、云峒派宗門大印。
歸無咎目光微凝。
區區一方名門之印,本當是頗不足道的一物;但是在歸無咎心意中,那十二分之一的天洲陸沉之象出現后,在塵海宗正印呈現衰朽之后,它似乎瞬間變成氣運所鐘之物,成了主宰一方的真正索引。
此印被取出之后,仿佛有靈性一般,竟急不可耐的塵海宗大印中一鉆,與其合二為一!
隨著一道粹白色的耀目光華,這枚武道龍符化形的“塵海正印”,五色流轉不休,再度煥發出生機!
歸無咎心神之中新近沉陷下去的十二分之一,瞬間被染成琉璃玉色,與完全的“空”大相徑庭,儼然自己立身之本。
歸無咎心低首一望,掌心之物,于己異常熟悉。
心中竟莫名涌出一個念頭——
此物到底是塵海宗正印,還是云峒派正印?
正在此時,忽見清光一閃,正是那童子去而復返。
這童子口中流涎,不及擦拭,伸出白嫩指頭指著歸無咎,極為驚訝的道:“你……你……不是‘未印’印主,你是……我……”
“但是,就算你是‘酉’印印主,指望我和蘇九、柯柯兒打架,那是決計不成的。打不過,打不過!你自求多福吧!”
話音一落,這小童不等歸無咎回應,便自顧自鉆進重新煥發生機的印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