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鐵匠將肆元木香蘆捧在手中,喜不自勝。
少頃,又將從黃陽界中取得的另外兩件紀元靈草取出,并排擺成一道,仔細賞鑒。
摩挲許久,忽地小口一張,將三件珍物一同吞入腹中。
一息之后,卻見小鐵匠身上明光蕩漾,環繞沉降,然后又迅速隱去。唯余眉心印堂處,點亮了一枚清亮已極的小火苗。
小鐵匠在原地轉了兩圈,隱隱可見醉步蹣跚。
定住身形之后,小鐵匠忽道:“歸無咎。你且猜上一猜。今回本真人內煉升品,需要多長時間能夠成功?”
出言之時,他眼巴巴的望著歸無咎,眉眼之間依稀可以看出一絲狡黠。
歸無咎察言觀色,已知其異,多半與想當然之見解大不相同。
但歸無咎不露聲色,故意言道:“成就混元真寶,可謂莫大功果。再想求一個百尺竿頭,可謂難之又難。依歸某之見,若是一切順遂,煉化二三百載,抑或三五百載,其數大致相宜。”
小鐵匠連連搖頭,一副“你果然猜錯”的神色,甚是興奮的道:“不對,不對。到了極處,只是一點性靈點化,并非初入門時的水磨工夫。本真人返真內煉,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前后只消四十九日,便能成功。”
歸無咎面上泛起笑容,言道:“那就恭喜璇璣真人了。”
小鐵匠連連點頭,一不留神,口水又流了出來。
只是,他點頭之勢未盡,冷不防竟雙目一閉,靈體化作一縷祥光,遁走無形。
那璇璣定化爐寶身,裹挾著一道極熾烈的氣機波動,竟從云頭栽落下去。
歸無咎眼明手快,連忙伸手,將其收起。
神意觀覽之,覺其并無大礙。好似異獸破境,須先入蟄眠之中。今日之小鐵匠,也是如此。這才放下心來。
到了這一步,這一趟出行,已然大功告成。
歸無咎尋得門戶遁出,驀然發覺,那一十二只獸首構成的龍門陣,已不見蹤影;設置此法的魔道嫡傳祖高岑,亦不知身在何方。
這一團靈機充裕的清氣,漸漸廓散,彌補滋養著外圍的廣大枯寂。
事已至此,當尋赤魅族主事之妖王,言明功成,并與之道別。如此,才算有了一個交代。
只是,剛剛將青兜獸喚出。西南方向,一道虹煙遁法,其上承載一人,極為快速的向自己靠近。
歸無咎心中微訝。
他之感應何等敏銳?
不過頃刻之間,立刻辨明。這一道氣機,既非赤魅族修士,亦非祖高岑;更不是不久之前與自己結下梁子的林弋、申屠龍樹、墨天青中的任意一位。
但這一道氣機,輕盈可喜,曼妙生姿,卻極有可觀之處。
十余息后,來人到了近處。歸無咎微感動容。
來人是一個二十歲許的年輕人,頭戴一頂高山冠,但天真爛漫之氣度,一如往昔。
歸無咎笑道:“百余載未見,柏道友,稀客。”
來人正是百余年前陰陽洞天之中相見的圣教末位嫡傳,鼎足失其二、求取大藥彌補的柏果。
只是來人氣度,已大異于昔時。
柏果從容一禮,笑容之中帶著一絲唏噓:“今日再見,歸道友早已名動一界。而柏果,亦已是流水宗圣子之名位,再非圣教弟子。”
“寶樹宗申屠師兄、落泉宗墨師兄,固然是驚才絕艷之輩。但是見過當年陰陽洞天之戰者,必不會認為歸道友會被輕易撼動。今日柏果雖然來遲了一步,但是歸道友果然無恙。”
歸無咎緩緩點頭,心道“果然如此。”
二十七年之前,圣教之中傳來一樁秘聞。
言道教中本被寄予厚望的嫡傳弟子柏果,忽然不知所終。歸無咎自武域回返之后,亦曾聽聞此事。
對于這一樁奇聞,隱宗諸嫡傳分為兩種意見。
一派多有幸災樂禍之意,當年圣教花費偌大代價,求得大藥,終將柏果資質補全。未想此人卻中途走失了,枉費圣教好大功夫。
另一派卻以為,這多半是一道障眼法。許是柏果又得了重大機緣,將來成就非淺。故而圣教將其深藏,指不定到了何時再將其推出來。
今日此事,終于有了答案。
眼前柏果之氣象,醇厚佳妙,圓整無暇。
足下踏一枚五色環,凝空斷界,儼然與當初豐淵、明治異曲同工,而迥異于申屠龍樹、墨天青之立地生根。
但純以高下而論,柏果較之豐淵、明治,勝過不止一籌。就算與榜上之人相較,名列正卷,似也并無不可。
歸無咎思之再三,道:“強橫如圣教,亦較魔道挖了墻角,委實令人意外。”
柏果正色道:“死子挪活,人我兩便。圣教一方亦得了許多補償,如今兩不相欠。”
歸無咎微笑道:“道友初在圣教之時,貴方亦曾傾力搜尋大藥,補全修道資質。何來‘死子’之說?”
柏果搖頭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原來,在最初之時,圣教在柏果身上下了重注,那是眼熱隱宗、陰陽道有歸無咎、秦夢霖這等人物,非利大人、席榛子可與爭鋒。能否群策群力,推出一個更勝先賢的天才人物來。
但是柏果補全資質之后,若沿著圣教法門修持下去,其潛力與成就,至多只得與利大人、席榛子相若。
其實與利大人、席榛子相若的潛力,亦已極為了得,為圣教仙道、應元二人之后所未有;就算再如何人心不足,也絕不至于有所嫌棄。
但是這其中有一樁難處。
柏果因是后天補足資質之故,成就根本丹法,乃至構筑心元符箓之法,皆需圣教所蓄寶材中的最珍、最上品,抑且所需之數量極大。而此等好物,其數有限,以往皆是由利大人、席榛子二人平分。
若是由柏果盡數攫取,利大人、席榛子二人便只得退而求其次。
倘若柏果潛力在利大人、席榛子之上,顯道、應元二位自可乾綱獨斷,令利、席二人稍退其位,甚或本代弟子中以柏果獨尊,亦無不可。
又或者柏果潛力與利大人、席榛子相當,但是在修道之上并無這些特殊需求,那么圣教亦樂得再添一員干將,雙壁化三足。
但是偏偏這兩大條件混在一起,卻十分難斷。
倘因柏果而傷害了利、席二人之利益,似乎并非正解。圣教諸君,亦尋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是時圣教之中,潛流涌動。柏果之修持上進,亦覺頗為掣肘,猶如被捆縛住羽翼。
這時,回憶起數十年前“交換”之說,審時度勢,終是踏出一步,改換了門庭。
不過柏果念及宗門之恩,并不愿行破門而出之舉。他與魔道中接引之人言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若果然看重于他,就依照當年前來點化之人在棋道上的“交換”之法,和圣教正面交涉,付出代價,將自己“交換”出去。
果然,三月之后,靈曲道尊親自召見,言明將柏果開革出門。
既往因果,一筆勾銷。
略敘前塵往事之后,柏果言道:“當日陰陽洞天之戰后,圣教諸真無不以為,隱宗既然得志,那么所議交換靈藥之說,十有八九要坐地起價。欲要成事,機會委實渺茫,亦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但是后來這場交易,卻輕易做成了。”
“事后方知,這是歸道友力排眾議,不愿設阻生難。如此高風亮節,柏果不敢或忘。”
歸無咎微微一笑,擺手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當日一時之緣動,原來應在這里。
歸無咎道:“道友前來,是為提醒歸某,傳遞消息?”
柏果仔細望了歸無咎一眼,忽然笑道:“也不全是。紫微大世界浩渺廣袤,來往不易。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順著‘緣落’之地的因果,見上歸道友一見。”
言畢,自袖中抽出一道二尺長卷,雙手奉上。笑道:“歸道友請收好了。”
歸無咎將卷軸接過。
豈知這長卷并未系緊,歸無咎握在卷軸兩端,長卷卻自然伸展開來。
定睛一看,竟是一道白卷。
柏果面上似乎浮現出一絲尷尬,立刻解釋道:“三月之后,柏果便要閉關參悟《神藏索源通貫十方成就法》。至多三載,法訣可成。待法訣成就的那一日,這一卷上便會自然呈現經文。”
歸無咎聞言,笑言道:“柏果道友自信必定能成?”
柏果面色一正,不無自傲的道:“此法訣本門之中已有師兄巧借機緣,敷衍出來。只是所得并不完全。先后有序,柏果雖不能再拔得頭籌。但是經文首尾,卻不至于少了一字。”
歸無咎緩緩點頭。
柏果想了一想,又道:“得了這一部典籍,歸道友便是身兼四部經典。但是這四部秘典,道友卻不可獨自受用。通貫之后,當一并授予本門‘定世真傳’才是。”
歸無咎抬首一望。這柏果,竟連自己身兼四部秘典之事都知道了。
轉念一想,默然道:“你知道‘定世真傳’是誰?”
柏果慧黠一笑,昂然道:“那是自然。蒙大魔尊開示,柏果便是‘定世真傳’之護法。”
轉頭想了一想,柏果又連忙補充道:“不過,咱們之間,各論各的。”
歸無咎微笑點頭,道:“理當如此。”
柏果的確已經知悉了“定世真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