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鉉熙心中微訝。
這座閣樓丹室之中,原本只有兩位天玄上真輪值。就在方才短短一刻鐘之內,竟忽而多出四人。
更奇的是,這四人皆前來致意,好言寬慰,幾近于巧言令色了。
總計一十八場爭局,輔界一十六場,合計也不過占了半壁江山之重。自己雖然取得一勝,也不值得其如此厚待。
轉念一思,武鉉熙心中已明。
自己得勝是一,更奇妙的是自己似乎是付出了偌大代價方才取勝。如此情形,正是最合圣教利益。畢竟這一回他是孤身前來,抱著尋求機緣的態度一試,并不意味著族門態度。自己花費代價越大,心自不甘,其將玄武一族拖下水的希望也就愈大。
想到此處,他再也無心蝸居于一室,索性來到正堂之上,俯瞰戰局變化。
正殿之內,除卻玉離子之外,其余出戰而歸之人,如余荊,李青龍,摩永工,南平,炎裕,倪翔等人,皆是如此。
不過片刻間,又一界中有人影遁出。
看那身影是朝著自家方向遁來,各人都是心中微沉。
尤其是當首而立的孟倫上真,更是搖了搖頭。
那身影靠到近處,顯露明白,正是麒麟一族林弋。其面色看似平靜,但卻不難察出一絲難言的倦怠。
勝負不需多問。
方才武鉉熙這一戰役稍顯特殊,馬援暗藏于困守之寶中的當口,武鉉熙將濁氣之象安置了,二人恰巧一同出界,而一界之氣象彰顯尚需時辰,所以泰玥上真才主動發問,不知勝負如何。
正常情形下,自然是誰先出界,誰便是敗者。
李青龍上前迎住林弋,慨然嘆道:“想不到林弋道友竟也失手了。若是敗在歸、秦之手也就罷了。林道友不敵‘第二列’的人修,著實令人意想不到。有朝一日,李青龍倒要見識一番這位魏道友的神妙手段。”
周遭聽聞此言者,神色微動。顯然李青龍說出了眾人心聲。
林弋面色變幻,最終只道:“罷了”。便獨自退卻了。
圣教恒滑上真前來寬慰,他也只是隨口應付兩句。
若是李青龍這句話自旁人口中道出,未免有幸災樂禍之嫌疑。但是林弋卻知龍族諸修皆以強者為尊,李青龍與自己交手過之后,深知自己在他之上。自此便對自己甚為看重,絕無可能出言譏刺。此時的確是有感而發,心直口快罷了。
等候了一刻鐘上下,又一界戰訖,孤影遁出。
遁來之方位,依舊是朝著圣教方向。
嘯月狼族遁術奇異,不必等此人近身,單看那遁光,已知這是嘯月狼族朗煉。
此戰落敗,就連城府甚深的孟倫上真,面上也不免有三分陰翳。
朗煉入殿之后,同樣也是意興闌珊,與孟倫上真寥寥數語,便獨自退避去也。
炎裕低聲道:“人妖定位三戰,只怕皆已無了。”
他身畔倪翔、摩永工、南平,都是緩緩點頭。唯有余荊面上紫氣一隱,似有三分抱恨。
這一戰之所以扣人心弦,是因其是另一戰的風向標。
所謂人妖定位三戰,自然指的是余荊對陸乘文、朗煉對韓太康、青櫻子對游采心三戰。妖族有本力之盛,而人修排名更高。
人人皆知,就圣教而言,三戰之中勝算最大的是余荊對陸乘文一戰。此戰既然失手,另外兩戰實力對比愈不樂觀,難有勝算可言。只是余荊這一戰頗為奇詭,諸位上真深研一下,以為或別有玄機,不足為訓。
所以對于其余兩戰,并未死心。
可是現在朗煉敗于韓太康之手,卻幾乎斷了眾人念想。
看起來青櫻子對游采心那一戰,也十分渺茫了。
本力之恃,名不副實?
泰玥上真鑒顏辨色,正欲出言,振奮士氣。卻見有一座輔界中人影遁出,遁光翩躚,竟是往隱宗方向去了。
眾人本也不在意,還道是稍稍延遲之后,魏清綺、韓太康中的哪一位安置濁象、返歸本陣。唯有南平眼尖,再三定睛一望,喜道:“這似是青櫻子道友與游采心那一陣。返歸本陣者,是東南諸宗嫡傳游采心。”
孟倫上真等聞言,這才仔細一望。見果然如此,不由微微動容。
當即四位上真一道,立在閣前守候。
一刻鐘之后,見青櫻子舉遁光出界,施施然回返。
待其立定之后,孟倫上真言道:“青櫻道友立此殊勛,可喜可賀。”
泰玥、恒滑、英光三位上真,亦一同出言致賀。
青櫻子只淡淡一回禮,寥寥三言兩語,看上去倒是顯得托大了。
武鉉熙心中一動,仔細望去。
此時的青櫻子,燕窩、面頰似乎微微陷落,面色也有幾分發黑,顯然氣象不佳。旁觀諸人倒也不覺得奇異,畢竟惡斗一場,既是棋逢對手,又豈能不付出少許代價?
但武鉉熙反復琢磨,似乎覺得別有玄機。
大致看去,青櫻子雖有傷損之象,但是步履無礙,衣衫亦十分整潔。與之相較,武鉉熙自己返陣時,可要狼狽得多。但是此時武鉉熙心中總有一種直覺,似乎這一位付出的代價,要較自己大上許多。
念頭浮動之際,后方門戶一張,一直深居不出的玉離子,忽地悄無聲息的來到近前。
玉離子目中精芒一閃,似有諸象流動,面色微微一變。旋即言道:“輸便輸了,又有什么打緊?何必勉強?”
當著圣教孟倫上真四人的面,這句話可謂十分刺耳,亦十分不合時宜。
青櫻子氣機猛然一漲,正色道:“并沒有勉強。”
只是語氣頗有些倔強生硬,與他給人一貫觀感并不相諧。
玉離子微微一頓,平靜言道:“傳授你此法,是在生死之際,面對棋高一線的對手,翻山越谷,求得生機。而非用于事功之中。就算是清濁玄象之爭,也不行!”
青櫻子正要出言爭辯,玉離子已轉身離去,道:“你做出的選擇,后果自己承受。若心中方圓再難尋得,也莫要來找我。”
堂中摩永工等人,各自對視一眼。
此時縱然是下愚之人,也能猜出青櫻子勝游采心這一戰,付出了莫大的代價。
青櫻子獨自尋得一處空曠無人之地,憑欄而立。
他與游采心一戰,從頭至尾皆是難分軒輊,緊湊之極。尤其是游采心其人氣象,看上去天真爛漫,似更像是大開大闔的路數;但其攻防手段,偏偏綿密堅韌,仿佛水中冰山礁石,寂寞獨在,極難將其一舉擊潰。
而他之所以得勝,乃是動用了“鳳舞九天”的手段。
此法是玉離子以自家壓軸手段加以增刪,主要是以刪減為主,贈予他的決勝神通;但是此法精微,不可輕用。
須知最上乘的破限一擊神通,與尋常的燃燒潛能、解體自殘一類的功法,是截然不同的。不但威力所能臻至的上限不同;其事關己身利弊的關鍵處,亦截然不同。
正因為道行已至極境,方能突破“全其身,養其神”的限制。縱然一時承擔了超越極限的負擔,造成損傷。但是胸中自有方圓,加以時日便能蘊養回來,不至于一身修為有絲毫后患。
而對于功行未到之人,“無漏全身”卻是至關重要的。一俟受創,對于所探求的道術邊界,往往感應模糊,難復舊觀。
所以青櫻子動用這一神通,的確達成了超越極限的效用,但是其后果不虞,卻又與等而下之的自殘神通相似。此時身心疲敝,對于自己圓滿狀態下所能達到的“極限”邊界之感應,果然有幾分模糊了。
但青櫻子并不后悔。
和玉離子的觀念不同。他并不認為這一神通非得是翻山越谷、生死之機時方能動用。
面對一切挑戰,他皆會竭盡所能,絕不回避!
“喀嚓”一聲脆響。
玉璧之上,隱現三分裂紋。
面對滾滾如潮的黃色土塵于四方糾纏,這一道“八方拱辰柱”神通,顯然已有支撐不住的跡象。
謝繆微微搖頭,道:“這一戰,責任在我。未信騰驚道友之言,策略失當,實在是太可惜了。”
騰驚倒是無悲無喜,道:“既不可為,便當退去。”
稱心如意之上,圣教方李坤龍出手挑戰。騰驚、謝繆二人聯袂迎戰。
顯而易見,那李坤龍乃是神秘莫測的龍族出身;而騰驚、謝繆亦是八正之所屬,以二敵一,雙方地位,也算旗鼓相當。
往常隱宗之內切磋交手,騰驚、宗政嗣、申屠鴻等三中有二,可與馬援較量高下。謝繆本身道行雖略遜申屠鴻、宗政嗣一線,但是如今其號稱“目見耳聞”的靈眸望五氣、虛海聽紅塵神通,又有非凡進益。用于聯手對敵,實有非凡之功。
縱然不能與寧素塵、杜念莎的特殊手段相比,但是也已大大勝過騰驚與宗政嗣等聯手的戰力。
按理說除非李坤龍是較馬援明顯更強的存在,否則當大有勝望才是。
入陣之后,騰驚心有所感。
似乎面對這一位對手,當一口氣傾盡全力,以排上倒海之勢猛攻過去,方有一線勝望。若是纏斗下去,未必有利。而謝繆以為如此太過冒險,并不贊同。
這也是謝繆入局不久,對于騰驚心意明銳之能知之不深的緣故。
騰驚也不強勸,一任自然。
果然,這位李坤龍后力之強勁,竟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雖然三人皆是妖族出身,但是此人將妖族本力,煉成一種渾然有序的存在,雖然一時望去并不扎眼,但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斗到現在,高下已明,勝算十分渺茫。
只是獬豸一族、謝繆本人乃是新近入局的一方;而清濁玄象現世之地也是騰蛇一族故地。所以于二人而言,似乎取勝皆有別樣意義。如今不能得逞所愿,也是一樁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