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清濁玄象勝負的消息,發酵得比想象中快了許多。
圣教一方,自然是全力抑制的。當年兩家戰書、各大陰陽洞天紛紛開放、吸納萬千看客的盛景,已然不見。為了遏制消息擴散,圣教體系之中各大陰陽洞天,除卻關系密切的友盟外,都暫時中斷了對外聯系。
但隱宗這一方此消彼長,卻一躍而替代之。
地脈傳送陣經由赤魅圣祖作法,不僅僅是彌補了某一隱患這么簡單。因為其可靠程度大大提高,隱宗一方得以將其推了出去,供其余大小勢力使用。無論是否隱宗友盟,皆得其便。
而地脈傳送陣附近,各大宗門山門不遠處,皆矗立著以巨石削成的“照影壁”,不斷的重復演化勝出諸戰場的景象,以及清濁玄象之遺蛻最終飛遁而去的畫面。尤其是圣教主動動用法寶“稱心如意”、雙方憑借心意出陣的情節,更是被重點凸顯。
愿賭服輸,沒有借口。
某些種族所在地域甚是偏僻,哪怕距離隱宗地脈傳送陣入口,也有相當距離。
為了應付這一情形,孔雀一族“四重門”手段大顯身手,圍繞著每一家隱宗山門,以此手段延展而出的二級傳送網正在快速補開。觸角所及,無孔不入。
大陣營之爭,本是此消彼長。
并不會因為圣教及龍鳳兩族極有可能集中力量,提前對東南發動,就急于被動應對。正相反,你用兵于彼,我卻要將敵之次要方向迅速擴張,如此東隅未必失,而桑榆已先得矣。
小界之中,歸無咎兀立于海島之上,手指捏成劍訣,似乎在獨自修行。
身畔不遠處,卻有一張圖卷當空飄浮,忽上忽下,卷舞蕩漾。
里許之外,秦夢霖肅然而立,凝神觀望。
這一段以來,歸無咎除卻點撥眾同道之外,其余時間,便用在這一路修行之中。
最初之時,這兩件事一件甚是順遂,諸宗嫡傳,經由歸無咎點撥之后,隱然有氣機復振之象。尤其是杜念莎,她原本對歸無咎便甚是信服,又有過一陣緊密聯合、守候共赴紅云小會的緣分,所以對于歸無咎的提點之言,都是抱著信之不疑、挖地三尺的態度去鉆研。
若維持這等進境不變,歸無咎相信,這般相伴十載,便能將二次清濁玄象之戰落敗的負面影響,消去大半。
而另一件事,雖然看似同樣相當順利,但是距離歸無咎心中的期望,尚有差距。
所幸歸無咎與秦夢霖及時動用了合丹之法,將秦夢霖與御孤乘之戰仿佛親臨,全數攫取過來。匯同這一門真流劍意,眼前之事,進境方提高到了令人滿意的地步。
那一張圖卷之上,中間是個光明透亮的圓形,堪稱潔白無瑕;而其四周卻是斑斑點點,似是墨汁不小心灑落其上;又干脆像是丑婦面上雀斑。
歸無咎以指作劍,依次出招。
這些劍意精妙絕倫自不待言,但是更奇的是每一劍的劍意都截然不同,與“履塵劍”和“空蘊念劍”的妙味大有差別。
歸無咎出劍的速度,有慢有快。有時候一連遞出十余劍;有時候皺眉思索半晌,才遞出一劍。
但有一件明顯的規律,卻是毋庸置疑的——
歸無咎每遞出一劍,那圖卷之中的“斑點”,便消散一塊。
不知過了多久,一兩個時辰還是半日,那圖卷之上的斑點,已逐漸減少到屈指可數的程度。
三片……
兩片……
當歸無咎一劍遞出,圖卷之中最后一枚斑點消散之時,忽然生出異變。
整個圖卷,散出一道微弱的綠光。然后一個恍惚,似乎從原地消失不見了。待重新捕捉到此物時,這圖卷卻似涂抹上了一層朝霧,朦朦朧朧,看不大清晰的樣子。
秦夢霖縱遁光近前,望了一眼,道:“成了?”
歸無咎淡然頷首,道:“成了。”
秦夢霖想了一想,道:“何日啟程?”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近日。不過,出行之前,還要先拜會東方掌門。這一回傳訊事大,東方掌門想必也會回宗一趟。”
略一思忖,歸無咎又道:“不知為何。我心中隱然不愿直接動用此卷,去往這一家山門。”
秦夢霖眸中光華微閃,道:“心緣感應,有甚不測之險?”
歸無咎搖頭道:“那倒不至于。有三花蛻形與真幻間本身像為倚仗,至不濟也是退卻無礙。只是心中隱隱然有一念,似乎先通過三生陰陽洞天,返歸荒海,觀望故地,再去往此處不遲。”
秦夢霖聞言,微微點頭。
歸無咎正要離去,忽地眼皮一跳,似乎一道涼風,從身上卷過。
秦夢霖詫異道:“怎么了?”
歸無咎沉吟少頃,方道:“不礙事。”
一座十丈方圓、一人多高的青石圓盤,當空飄浮。
圓盤之外,立著一人。
此人儀容兼具魁偉俊美,氣象不凡,施施然負手而立。身上所著,卻是一件淡色白紗袍。
不得不說,這一服飾,著于此人之身,倒是有些“委屈”了;因為此人之氣象,頗有些龍行虎步、雍容華貴的味道,似乎穿著袞金龍袍、五禮重服,才算相匹配。
“束師侄。且凝聚精神,毋使外馳。”
一道聲音,遙遙傳來。
循聲可見,此人竟是坐與那虛空圓盤之上。而其氣象嘉妙、若吞若浮,赫然是一位近道大能。
近道大能反客為主、宰制諸象的氣度,本是極為濃烈,猶如黑夜之燭火。但是這青石圓盤似乎有些奇妙,與其氣機一合,竟極為巧妙的將一位近道大能的氣機蓋了過去。
而且圓盤之上,近道大能不止一位。與出言之人相對方向,還有一人,盤膝而坐。
束師侄眉頭微皺,遲疑道:“簡師叔,沈師叔。可有把握么?”
方才出言的那位近道大能,卻是眉頭微凝,沒有答話。
倒是與他對坐的那位,和聲道:“推演無誤。近日以來,杜師侄與他聯系甚是緊密。所得‘質料’,定是堪用無疑的。”
束師侄輕輕應了一聲,不再說話。
兩位近道大能也不再說話,閉上雙目,指尖微微顫動,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一刻鐘之后,天象之下,圓盤之上,白云蒼狗,流動不休,一陣胡亂扭曲拼接,竟然形成兩個人影。
其中一位,正是圓盤之下的這位束師侄。
另外一人,一身黑袍,背負雙劍,竟然是歸無咎。
二人立刻交起手來。
只見“束師侄”當先出手。把手往虛空一托,凝成一片似零似整的奇特氣機,像是一團異常緊密的蜂群。然后其輕重虛實色相,一連變動七次,最終化作一枚湯圓大小的圓球,滴溜溜在指尖滾動。
這神通形象看似有些滑稽;但是其中的圓滿充盈、奇正兼合之象,卻是掩飾不住的。
神通脫手,激射而出。
“歸無咎”雙眸驟然一寒,手指向虛空一點。
那看似工整無暇的圓珠神通,以及這位“束師侄”之云氣化身,卻是如湯沃雪,立刻粉碎。
束師侄面色一變。
十余息后,只聽他皺眉言道:“當是推演有差。”
簡真君雙目一瞇,道:“大約是此人身上有抵御演算之力的手段,所以有差。看來今朝是白費功夫了。”
他正要縱身躍下圓盤,只聽對坐沈真君言道:“且慢。”
沈真君正色道:“我亦以為當是演算有差。不過是否確實如此,加以演算,也并不為難。”
簡真君一怔,道:“言之有理。”
然后一振衣袍,重新坐下。
嚴格來說,對于“天算書”中真寫容術一道,“演算有差”四個字,是個不準確的提法。
事實上,為了約束這演算之法的效用,令人能夠知其可靠與否,其所擬人像,最終都會歸因于二。
其中之一,是對其能力估計完全準確,合真不疑。
另外一項,是擬化出的虛像能力臻至無窮大,無窮盡。
二者必居其一,所以不會出現推演之象略高一些、略小一些等情形。到底是哪一種情況,也非常容易驗證。
二位真君一同作法。
數息之后,破碎的“束師侄”形象重新浮現出來;只不過不是一人,而是兩個一模一樣的“束師侄”,同時浮現。
若“歸無咎”依舊能夠同時輕易秒殺兩位“束師侄”,那么可以肯定,是推演的條件并不具備,眼前這這位“歸無咎”,乃是一戰力無窮大的虛像。別說束師侄,就是兩位真君顯化化身迎戰,也不好使。
若勝負反轉,便是另一回事了。
驚奇的事情發生了。
兩位“束師侄”同時運用七象變化神通出擊。
“歸無咎”似乎依舊是一指劍意相迎。
一擊碰撞。
以一敵二,恰好打成平手。氣機當中潰散,不多一絲,不少一絲。
簡真君、沈真君,以及這位“束師侄”,一時都有些失神。
天地之大,英才之盛,無論如何,較之圓盤下的這位,似乎也只得領先半步。
簡真君心中一跳。
莫非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