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玉白立刻再度出手。
這一次出手,和方才那一擊又有所不同。
其身形或長或扁,或高或下,甚至一口氣散成幻影,似乎無所不在。兩點精氣之微妙,立刻臻至不可思議的境界。
杜念莎謹守心神,以不變應萬變。
試問:
藏象宗神通大數,為何是四十二種?
答曰:
七法取二,共是二十一種;互為主從,則又添加一倍變化,故而是四十二種。
“主”與“從”的搭配,其實本為定數。
因為藏象宗道術,走的是環環相嵌的路子。兩種道術,既是兩分,時時又融合成一個整體。
前賢精研道術之時發現,那處于從屬地位的神通,和主要神通之間的輕重之比,若是和主要神通和主從全體之間的比重相同,那么神通運使之際,便最是順暢無礙。
以數而論,主要神通之輕重,約莫在十成中占了六成一二分。
然而,因當年拆解軒轅懷與歸無咎演示八脈劍法的機會,卻令束玉白對于神通之間的配合領悟,大有突破,成就其獨得之秘。
束玉白從中發現了一個道理——
若是主、從之間并不依據這固定的比例,而是隨時損益變化。從眼前來看,并非最優解,神通法門的威力似乎受到損害;但是以更高的層次觀之,種種變化節節貫通,其中包含著“森羅萬象”之秘。
換之,藏象七法,本來就脫胎于陰陽五行。神通輕重變化無窮,其歸宿不是四十二種,而是千種、萬種,乃至無窮數;從中可以演盡天下神通。
這一步,當今唯藏象宗八劍傳做到。
并且,此法需要待《北冥造育經》完善,真正完道之后,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體現在實戰上,此時束玉白神通之象,彌漫數里而有余,景象瑰奇,委實是匪夷所思。時而周天垂象,約成一線;時而云層千疊,墜落一錘。其風貌、形變截然相反,頃刻間就構成了九十九種變化。
其中差別之大,令人不敢相信這些都是從《解形合變火流書》和《白羽黑翮飛行經》二典而來,未發生變異。
從效用而論,杜念莎心中,感到來臨的神通變化,快了一瞬。
抵擋起來,壓力驟增。
好在從結果上看,許多極詭秘的攻擊看似已反應不及,一瞬間就要突破光罩防線;但最終還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被《紫鳳赤書景辰圖》的“不變觀旨”抵擋回去。
束玉白心中暗暗思忖。
自己已大占上風。之所以未能得勝,是因為《解形合變火流書》與《紫鳳赤書景辰圖》的配合,恰好克制己方二典的緣故。
當機立斷,束玉白手法忽變。
外間的一切絢爛異象驟然消失。
杜念莎護身光罩之內,忽然憑空出現千千萬萬半寸長短、發絲粗細的青色細針,猛地對著杜念莎的身軀扎了過去!
此時束玉白所持神通二典一變,轉而為《太炫極陽法》和《沖凝指歸》。
此法善能無中生有,然后瞬間將本身威能擴散到極致,正是《景辰圖》以不變應萬變、觀想大盾的克星。
憑借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防線之內的本領,與此相差無幾的防御神通,都完全無用。
以束玉白圓滿之境的境界,其在《太炫極陽法》和《沖凝指歸》上的造詣,縱然不及《飛行經》和《火流書》二典,卻也是差距極為微小。而神通相克的巨大收益,卻是遠遠超過了損失。
若杜念莎堅持運使最擅長的《景辰圖》和《火流書》二典,落敗只在頃刻之間。
這是迫使敵我雙方皆進入并非自己最擅長的領域,然后分出勝負。
束玉白的用心不止于此。
實現對于杜念莎所持二法的克制,組合至少有六種至多;而《太炫極陽法》和《沖凝指歸》的配合,其實并不是六種中最佳的。
但他依舊選擇此法。
因為依照七法相克的路徑,想要克制《沖凝指歸》,就繞不過七大法門之中最特殊的一部——
《北冥造育經》。
因為尚未完道的緣故,這一法略有欠缺;故而克制之效,必不能收獲全功!
杜念莎立刻做出了回應。
光罩一收,真個身軀竟變成了一個深藍色的“水人”,一切攻伐神通,皆被這“水人”吸收。
《紫鳳赤書景辰圖》為副;
《北冥造育經》為主。
杜念莎果然選擇了最為克制的一種應對之法。
束玉白搖了搖頭,顯然以為杜念莎的選擇,并不明智。
但他還是略微停頓,以觀后效。
就在束玉白感受到神通之形完全化盡,絲毫也不存于世的一瞬,杜念莎水象之身,似乎亦在一個瞬間散去,顯露一絲真形。
竟依舊是平分秋色之局。
聽聞杜念莎對于《北冥造育經》有非凡之領悟,似乎大大跨出了一步。
今日驗證,果然是真。
《北冥造育經》未完道的缺陷被縮小了后,和神通相克的優長相互抵消,相當于動用了兩門沒有生克差別的“平手”神通。
但是……
這也足夠了!
束玉白立刻發動。
二經演化,化作針形,釘形,箭形,槍形,錘形,紛紛然憑空出現,往杜念莎身上招呼。
而杜念莎依舊以“化水”之法抵擋。
若是生克之道上打個平手,那么自己在神通變化上的優勢就會發揮出現。
這些各不相同的形狀,以及出手次序,可不單單是為了好看隨意演化的;其中的漸次配合,蘊藏著極為深湛的道理。用不了多久,杜念莎就會感受到身軀愈來愈滯重,化去來襲神通的壓力愈來愈大,“水化之身”,亦將提前解散!
這一戰,到此為止了!
一刻鐘過去。
起初,一切果如束玉白所料。杜念莎身軀愈發滯重,水象也從明澈活水,漸漸變得仿佛泥沙充盈,運轉不靈。
但是——
這破碎的一瞬,卻遲遲沒有到來。
終于,束玉白窺見端倪。
似乎杜念莎那即將潰散的水體神通,始終被一股異常曼妙、若有若無的詭秘氣機捏合在一起,持而不散。
若這等情形延續下去……
又堅持一刻鐘。
隱約看出,杜念莎似乎氣色并不甚好;但那水行神通,卻似就真的被“鎖住”了。
似潰非潰,臨淵止步。
杜念莎冷冷道:“還不死心么?不用那法門,是一定分不出勝負的。”
束玉白神色木然。
他深吸一口氣,雙眸由空洞到堅定,聲音異常沉著:“竟然到了這一步。那就……如你所愿。”
水象之身,紛紜萬象,同時消失。
二人身上二氣流動之象升起。
竟然是換回了《景辰圖》《火流書》、《火流書》《飛行經》二典。
束玉白發出最猛烈的一擊。
二氣反復,卻并沒有凝練成任何具象,儼然是一只大上了數十、數百倍的鐵拳,重重轟擊過去!
杜念莎也并未運用護身之法防御。
雙掌一合,齊齊向前一推,竟然同樣是十分原始的神通道術!
藏象宗內的先賢,很久以前就發現,動用陰陽合變的尋常打法,就算應對的再巧妙,許多生克變化的最精微處,卻不易領會。唯有只攻不守,在生死一線之際體驗到那真實威脅,才能將每一道神通的底線與輪廓,徹底描摹出來。
但如此一來,各大嫡傳弟子身上所持的護身手段立刻激發,其實大為不便。
故而后來藏象宗作法更易,門中第一流嫡傳的防身秘寶,對于同屬藏象七經演化而來的神通,都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等若完全無用。
實戰之法又有兩種。
或者雙方都有留手,縱然小有微損,三兩日便可復原。
非得全力出手之際,那就由近道真君在旁親自照應。在真正威脅感悟分明、即將落實的最后一瞬,將其化去。
同樣的,此法對于雙方戰力高下的量度精微,又提升了一個級別。
也是藏象宗弟子之間,真正決高下的手段。
這兩擊都是只攻不守,重重落在對方胸口。
束玉白雙目凸出,立刻面如金紙,然后一聲輕咳,吐出了一口鮮血。
杜念莎面色在赤紅與蠟黃之間變了兩變,接連吐出三口鮮血,然后跌落在地。
束玉白心中一定。
用更精微的標準來衡量,自己還是強上許多。
等自己法力略微恢復,便將杜念莎擒下,帶回藏象宗。
這兩擊的規模看似有限,只被約束在數丈范圍之內。但是緊接著便是一陣轟隆隆的巨響,亂石崩殂之聲絡繹不絕。放眼望去,整個大沉蜜山綿延十余里、廣碩肥厚的山巔,竟被削去了二三百丈之多。
二人都是氣機滯重,全身鼓漲麻木不仁,各自跌落在一塊巨石上,調息運功。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
束玉白只覺周身氣機疏通大半,神氣聯絡,儼然能夠勾勒出一個“全體”。心中不禁歡躍,這是感應全身的征兆,再過百余息,自己便當有一線法力涌動。
而杜念莎依舊是雙目緊閉,似乎未有動靜。
這一戰,令他也是感慨萬千。杜念莎用巧妙法子臻至圓滿境界不說,其相持能力之強,更是匪夷所思。
若是她根底再強一線,本身便有圓滿境界,幾乎就是軒、歸之下的九宗的一代人杰,再無第三人能夠抗衡。
就在此時。
杜念莎忽然雙目圓睜,毫無征兆的站了起來,微笑道:“我贏了。”
相見至今,杜念莎神情態度都是冷峻高古,儼然是換了一個人。但是此時此刻,她顧盼自喜,氣機躍然活潑,似乎變回了曾經的那個明媚少女。
束玉白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杜念莎緩步走了過來,搖搖頭,脆聲道:“看來我所信的道,并沒有錯。”
“不過,束師兄你的主從配合、隨機變化之道,為我打開了一扇新大門啊。待我領悟透徹,請必然有謝。”
掀起裙擺,長腿一伸,將正在打坐的束玉白踢了一個筋斗。
杜念莎駕起遁光,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