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開“無遮大會”之名,以最快的速度傳揚出去。
那些并不在隱宗友盟范圍之列的勢力,自是不以為然。歸無咎底蘊雖厚,但是用道境大能的講法大會遵名,是否有些過了。
但是諸友盟勢力的有識之士,卻并不如此看。
若歸無咎是個崖岸自高、清峻遠人之輩,從來不曾指點同道后進,那么今日忽然發了善心,立下個駭人聽聞的名目,以重聲勢,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往常歸無咎指點各家排名前列的嫡傳,次數并不算少。
若無特殊緣由,若只是依舊和往常一般的指點,并不至于更換了個嚇人的名目。
直到赤魅族申屠鴻當眾展示了自歸無咎處所得的照影石,這才掀起軒然大波。
歸無咎與人交手之后,稍作揣摩,便能描摹出一個奇妙的“虛像”。這個虛像不是旁人,正是你自己將來可能達到的神通境界。等若每個人都因地制宜,觀照出了他最合理的成長提高之路。
這較之通俗意義上的指點、教導,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此物申屠鴻本來命名為“虛像法”,但是流傳愈廣之后,卻愈傳愈邪乎。
說到最后,竟成了歸無咎開啟慧眼,有照見未來之能,助人趨吉避兇,更易命數。
由于人數愈眾的緣故,講法之地便不再設在小界,而是改立于半始宗后山。
這講演之會,經歸無咎仔細考慮之后,分成兩截。
奇數日少則一人,多則二三人,實在說不上一個“大”字。參與的皆是有望近道境者。
每隔偶數日,條件則陡然放寬了許多。任意一家隱宗,只要在各自小境界中修為名列前三十,皆能有一次聽講的機會。至于幾大規模甚巨的妖族,留下的名額更多。
這也是慮及聯盟中若是僅有少數人受益,便難稱善。
由此一來,半始宗熙熙攘攘,立刻變得十分熱鬧。
不過,一個月后,久候于半始宗的許多人,忽然腹誹不已。
原來,甘堂宗荀申忽然出關,欲歸無咎切磋一輪道術。大約延續一個月時間,不分單雙日,皆被荀申占據了。
演法之地。
這與尋常意義上的斗法、切磋不同。
周遭沒有一絲煙火氣,溪流之畔,擺放著一章矮腳玉案。其上新鮮的瓜果表面,尚有露珠滾動。三色玉壺各一盞,木杯兩只。
荀申時而施展了某一門神通會后,便立刻來到案前,飲上一杯。
至于歸無咎,只是在一旁靜觀不語。
片刻之后,荀申再度出手。
隨著他氣機一漲,背后似隱然有微雨落下。
一點點雨滴不住地與地面產生碰撞,但是又有新的雨點憑空出現,仿佛垂成一幕。
不必去數,歸無咎心中自明,雨滴數量,永遠是三千之數。
隨著荀申手掌隨意揮灑,似乎不斷的從背后水幕之中摘取數點、數十、甚至更多的雨滴,凝成一法;隨著其組合變化與性質交互,可謂變化萬千,奧妙無窮。
歸無咎心中暗贊。
一人的最終成就,既要看本人資質根基如何,也要看時勢輪轉,因緣際會。
就以歸無咎自己而言。
就算他并無玉鼎失足之弊,又得了鏡珠、全珠、魂珠三珠之緣。若非在三十六萬年期將至、一界振蕩相攪的奇妙環境中,而是一味的在宗門之中苦修,那勢必不能臻至今日境界。
荀申也是如此。
與自己見面之后,荀申得到啟發,固然道術又進。
但歸無咎原本以為,一次清濁玄象之爭中的“觀山九連環”,已是荀申“兵法”之道貫通上下、兼容并包的巔峰之作。其后之進益,不過是在這個范圍內損益變化而已,終究不能超出太多。
后來二次清濁玄象之爭,荀申雖勝了利大人,但那是重操舊業,將虛實詐力之變用最為返璞歸真的方法施展出來,并非是道法上完勝了利大人一籌。
但是今日一見,荀申顯然打破了這個藩籬。
為何?
因為大開山門、重得入世,擴張勢力這一初步目標完成后,開辟紀元不磨之道術,這個更高的目標,就迫在眉睫。
尤其是得了和九宗深徹交流這一大好機會。
隱宗忝列這混沌之世中涌出的第一流的人物,唯荀申、陸乘文二人而已。
而陸乘文所持之“云頂金域”之法,本就是一較為封閉、偏門大系,且其將來機緣所系,和孔雀一族的雙修之法密不可分。再加上陸乘文走的是樸中見奇的路子,以推演變化之功而論,這顯然非他所長。
如果將隱宗創立紀元道術比作一種層次稍低的“完道”的話,那么這歷史的使命,毫無疑問的落在荀申身上。
這就是“大勢”的推動,令你欲原地踏步而不得。
片刻之后,荀申言道:“荀某用六十年之功,將百家隱宗道術所傳,其中精華匯聚,存而不廢者,先融合之,再分解之,成三千道玄法。正如方才所演示。”
歸無咎緩緩點頭。
這顯然是借鑒了越衡宗“三千妙法”的路數。只是越衡《真形圖》上通完道之旨,而荀申這法門只求歷紀元而不壞而已,標準自然可以放寬許多。
至于分分合合,采擷多寡,甚至可以一體用之,煉成一術。又有借鑒縹緲宗道術和天玄上真“慶云之象”的地方。
荀申又道:“這一步原也容易。但是法術之間的微妙變化,配合構型,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非一日之功。”
這一回歸無咎卻沉吟不語,并未附和,似乎若有所思。
以荀申的智力,推根溯源確不算難。
但是互相配合,演化無窮,其中變化微玄之數,只怕勝過天上星辰,海底沙數。逐一窮舉,是決計不能的。
然如何配合才能鑄成威力最為理想的大神通道術,的確是異常考察立法之人的深湛道心。
其實說白了,荀申的下一步驟,撇開層次高下不談。和越衡宗的完道之路,將三千玄法用正確的方法拼接成十八神通,異曲同工。只是總數未必限定在一十八,單個玄法之用,亦未必不能重復而已。
歸無咎本來便是三千妙法的完道之人,見識深湛遠超儕輩。其后又經歷了辰陽劍山這一行,尤其是最終以束玉白為樞紐,與軒轅懷演示法陣之妙的一戰,歸無咎對于由根基至成型、由底層要素的玄妙配合最終演化無窮的這一系道術,認識又進了一層。
故在歸無咎這里,若要完成這一在旁人眼中艱難至不可思議的“偉業”,其實不難;只是略微繁瑣而已。
若歸無咎能夠投入數十載時間,縱不能將三千微玄的所有精妙變化盡數提取出來,但提綱掣領,凝練成一兩門堪為“師范”的神通道術,先將路走通,卻是不難。
但問題是歸無咎若如此做,并無實際好處。
隱宗道術之精粹,皆被歸無咎以全珠汲取。荀申重新構建的神通道法雖妙,卻也高不過《念劍演化圖》已然化入空蘊念劍中的部分。
換言之,徒為苦功,于己無益。
若換作一個有同樣深湛領悟、但并無全珠之緣、本身道術在圓滿之下的人物,這卻是一件“人我方便”的大好事。
就在此時,世界門戶,輕輕一顫。
歸無咎一怔。
這是小界之中有人進來的征兆。
和荀申的論道,并未安置在半始宗后山,而是在小界之中。此時秦夢霖等人各自修持,亦知歸無咎與荀申所論為一大宗,自然不會前來攪擾。
更何況授予出入本界法門者,本都限與與歸無咎極為親近的數人。
神氣感應之后,歸無咎微微一笑。
旋即伸手一點,遙聲道:“杜師妹,這里。”
十余息之后,杜念莎綽約身形,急遁至近前。
杜念莎面帶微笑,顯然心情甚好,道:“在越衡宗恢復元氣,修養二月有余。恰聽聞歸師兄自玄妙秘地回返。小妹神氣完復之后,便立刻趕了過來。師兄所贈機緣,小妹無以為謝。”
歸無咎定睛一看,暗暗點頭。
杜念莎從前的猶疑困頓一掃而空,不必多言;更奇的是想象之中氣運加身、盛極而迫之象,卻也并不存在。很顯然,杜念莎已將所得之高渺氣運機緣完全煉化一身,不分彼此。
荀申面容一肅,道:“圖卷之上第一個更換名位之人。如此壯舉,荀某甚是欽佩。”
杜念莎從容稱謝。
歸無咎忽然心中一動,緩聲道:“若為兄所料不錯。那束玉白本來道行,只是堪堪邁進圓滿境界門檻,較之魏師妹等人怕是略欠火候;但是數十載之前,他也得了不菲機緣,若是用心勘磨,只怕也有所收獲。”
“在此基礎上,杜師妹能夠將他斗倒,確是難能。”
杜念莎想了一想,道:“此戰雖勝,其實也是取巧用險。束師兄在相應變化、構建配合之法上的理解,確實別開生面。小妹以為,若是深入鉆研,對我下一步的修持大有裨益,只是尚欠入手之門徑而已。”
歸無咎長笑一聲。
望著荀申、杜念莎二人,道:“你二位的機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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