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忽然已是十三年過去。
歸無咎之行走蠻荒,進程較預想中順利的多。
大致梳理此行之目標,能夠達到一家隱宗入門層次的,就列入必須解決之列,總計二十三家。其中達到隱宗中游水平的,也有十一家之多。
十三年來,二十三已去其八。
倘若一修為不高的散修,又或者門可羅雀、傳承衰微的小型宗門,大可以藏于深山之中,徹底不問世事。
但是到了這等層次的卻不然,仿佛舟行海上,不能不關注颶風海潮之訊。既然對一宗傳承有所希冀,終不能無動于衷。
這些門派雖然落戶于荒僻之地,但門派中的天玄上真,約莫每隔百載,便沿著其早已探索許久的快捷通道出世,大致略覽大世界中形勢,并和早已放出去的“游方弟子”聯絡,以考察今日之大勢對本門興衰,是否有所影響。
是以其雖然深藏虛中,對于圣教,隱宗之聲望,乃至歸無咎之名號,都是早已有數。
故而一旦上門去尋,其等知道自己避不過去,也就都快速的做出了選擇,立下契約,許以參悟盛會。
發現問題,即等同于解決問題。
整個過程,除卻有一家勢力是由歸無咎親自出面外,其余由孔凌上前叫門,憑借孔雀一族的聲名,已能干凈利落的解決。
不過,歸無咎心中也知。如此順遂,自不能從一而終。
些許波折,在所難免。
譬如眼前兩家——歸無咎隱然猜到,大約應在這里。
所有二十三家目標勢力,皆是懸隔南北,星羅散布。歸無咎也早已依據地脈傳送陣和其余各類移動法門,安排好最佳的行走路線。
但是這兩家,卻相隔不算太遠。
單純以強弱論,這兩家在二十三家目標勢力之中,大約排在第二、第七位。
眼下歸無咎即將登門的,便是排名第七的這位。
歸無咎、孔凌立在三首蛇身之上,見面前景象,在崇山峻嶺之間,反復持續了一刻鐘之久,不由暗暗驚詫。
因為這三首墨蛇可不是尋常的飛遁寶物。縱然是綿延不知多少萬里的巨大山脈、群山,其一個恍惚,也就越過去了;數十息山勢無盡,在近道境以下者,哪怕好奇心再強,也絕難越過這天塹之隔了。
就算是近道境,也要認真掂量在那荒僻之地經營,是否劃算。
直至感應到和心神中那“黃點”的范圍逐漸重疊,歸無咎收了三首魔蛇,坐在孔凌孔雀真身背上,通過“四重門”空間變幻、氣機強弱的感受差別,尋覓那宗門的具體方位。不多時,便鎖定了一座巍峨巨山。
那山勢雖雄,但本也不見得如何奇異。只是其山腹處,卻似被人力切削過一般。原本其形近似于一個圓錐形,雖然甚是陡峭,但未必不能攀登;但是切削過之后,山腹中斷約莫六百丈的高度,卻完全筆直,成了一個粗大的圓柱。
由此經營,再不虞為凡俗攪擾。
孔凌雙翅一戰,七彩流韻。環繞峰頭旋轉三閘之后,清喝道:“大變之世,有大機緣,大氣運,有志者當振翅奮飛。奈何自絕于野,畫地為牢?”
這叫門之舉,打從第一個勢力時就由孔凌來做。
最開始時孔凌自感責任重大,抑且不愿讓歸無咎看輕了自己,所以精心準備了一大段說辭。
但是后來察覺到所謂的“隱世宗門”并非對大世界一無所知,并且每次交涉無一例外都是十分順遂,所以言辭漸刪,變得十分簡略了。
孔凌話音將落,山巔之中,卻已有一道隆隆之音回響:
“仙人高居九重,是否會留意俗世的王朝變遷?漁夫醉臥舟頭,是否會留意水中魚蝦相戲?鯤鵬振翅于極天之外,是否會留意十丈高處塵埃泛起、蜉蝣競逐?”
隨著話音愈來預響,也不見山巔何處打開了門戶。似乎只是清氣一卷,迎門已多出一個人來。
但凡臉型稍長之人,往往被譏之為“驢相”。但眼前出現的這人,雖然臉長,但是五官位置似乎恰到好處,亦十分周正。再加上眉心畫著一道赤色的兩寸長的豎紋。所以放眼望去,卻并不教人覺得違和。
這人約莫三十多歲面容,一身青袍,與隱宗慣常所見的款式卻也相差不大。只是袖口、領口處各多出兩個銅錢大小的孔洞。鑲以黑邊,顯然是其特有的款識。
觀他一身氣機渾然縝密,竟也到了相當高明的境界。
豎紋男子冷冷道:“本當說不能接我三招,勿要羅唣。但你是妖族出身,不在此列。既然仰仗了先天之利,那就公平交手分勝負。”
此時歸無咎隱藏云霧之中,就算天玄上真,也絕難發現。
聽到此人這一番話,歸無咎心中微奇。
到了這一層次的宗門,就算是隱匿數萬載,也不可能不知道妖族中孔雀一族的聲名。先前數家無論一見面之下親疏如何,總也是有幾分客氣的。眼前這位的態度,倒是頭一個。
果是有些變化。
這豎紋男子并非光說不練之人,也不等孔凌回復如何,便徑直出手。
手心一點,食指上便有一團顏色介于黃綠之間的氣機,猛然激射過來。
孔凌面色一正。
她眼力高明,自然看得出豎紋男子這氣機之縝密渾厚,精煉有致,幾不亞于孔雀一族“澹虛光”等五光神通。當即不敢怠慢,雙翅一展,十道光華綻放,或成線,或成圓,有攻有守,有定有化,一口氣反擊過來。
氣機相交,果然是平分秋色。
但是這豎紋男子的神通道術,的確十分奇異。
尋常法力顯化劍氣的神通,或者是激射如電;或者是游動如魚如梭;又或者是宛若長度更增的劍形實體。
但此人則不然。他那黃綠氣機,竟似一個長短粗細隨時變化的木棒,且其棒之一端與食指緊緊相連。食指本身不動,那“木棒”時而延長頂刺,時而轉動成輪,諸般變化,看似劍意,但卻無形之中封堵了敵手的繁復變化。
尋常人一見之下,不免混不可解。似乎自己習練許久的精微虛實之變,種種妙用,竟打不穿如此簡易的法門。
其中奧妙在于,這“木棒”之中別有一種持定根本的用途,縱然來襲之力與其層次相當,也會被他一口氣彈出甚遠。
換言之,此法之究竟,其實和氣罩護身一類的神通相若;但示現于外,卻是一根木棒,給人以極大的誤導性。
若是與之交手之人不能很快的參透玄機,虛耗法力甚多,就算本來功行與他相若,也非敗不可。
眨眼間,孔凌已與此人交手百余息。
饒是孔凌將數種神光反復使用,卻也不能占據上風。
歸無咎暗暗頷首。
孔凌資質本高,又機緣非凡。歸無咎、秦夢霖時有指點不說,縹緲宗東方掌門所贈的前賢遺府又極為適合修煉。她此刻的根基之雄厚,已不在孔雀一族元嬰境一流嫡傳之下。
扛著一層妖族本力的巨大差別,以人修之身和孔凌打成平手;若壽數在五百歲以下,非三十六子中的人物,斷難為之。
當然,眼前這位明顯壽數不止五百,并且其元嬰境修為早到了水滿則溢、半步化神的地步,所以評價須得稍稍降低。
但饒是如此,也十分驚人了。
又斗了一陣,孔凌似已悟出若一味走繁復變化的路子,其實自己消耗在敵之上。于是便漸漸化繁為簡,選擇正面硬拼。
歸無咎看得分明。
孔凌雖然悟出關竅,但是先前消耗已較對方為巨。最終就算取勝,也必元氣大損。便道:“退。”
孔凌聞命,“四重門”神通一閃,頃刻間已在百里之外。
豎紋男子抬首急望,不想周遭還有一人。
他原擬那人在數十里之外,方才逃過自身靈覺。但定睛一看,卻見面前十丈之外,水汽一凝,忽然現出一個人影。
歸無咎道:“閣下道途積累之雄厚,在當世近道以前的人物中,足可沖擊前五十。枯守荒山,未免可惜。”
豎紋男子一愣。
沖擊前五十?
他雙目一瞇,聲音飄忽:“按照尊駕的意思,近道以下,目前譚某人尚不在前五十之列?”
歸無咎仔細想了一想,笑道:“確實還要略差一些。”
豎紋男子本來自信道途中每一步都是走的透徹無比、扎實無比,天下無雙無對。聽歸無咎這番話,何啻于瘋人囈語。
按理說他早當出聲呵斥,但是歸無咎身上似乎有一種捉摸不透的微妙氣機,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歸無咎道:“看好了。”
食指一彈,同樣是一道黃綠相間的氣機射出,竟是完全復制了豎紋男子的神通道術。
但是去勢不快,明顯是給與他反應的機會。
豎紋男子一驚,以相同的神通迎了上去。
然后,清晰望見。豎紋男子指尖氣機,卻如木屑崩散一般飛速潰散,倏忽之間歸無咎的氣機已瀕臨其指尖處。
到了接觸的一瞬,生出一道輕微的彈力,將豎紋男子“推”出數丈之外。
豎紋男子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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