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清濁玄象之爭。
林弋一步踏入巨型“蜂窩”中的一點,隨意抉擇,心中并無絲毫挑選的念頭。
星光數度明滅,但是光暗變化的尺度卻并非一成不變。無論亮與暗,在不曾到達極致時的任意一瞬,都有可能正反顛倒,如同潮水之起伏,時而巨浪滾滾,時而輕聲細語,并無一定之規可言。
約莫二十余息之后,小界逐漸凝形。
不過當中光景似乎不甚好看,黃色紛紛揚揚,但卻連黃沙也算不上;似乎整個世界,都是由指頭大小的黃色石頭構成,十分粗陋,亦十分怪異。
好在這光景并未持續太久。
林弋眼尖,望見極遙遠之處,忽地多出一個黑點,仿佛耀眼星辰。
那黑點急速漲大,數息之后已有日月輪廓那般大小。
但這并不是終點。
又過了十余息,倒像是忽然多出一個巨大的隕石,要將這小界砸得灰飛煙滅。若是個肉眼凡胎之人在這小界中,不免被嚇得魂不附體。
林弋卻是精神一振。
雖然從未見過這等情形,但是只憑借經驗和道心推斷,不難得出結論——
這是兩界相合的征兆。
果然,那巨大的黑色圓球“落地”之后,并非發出絲毫碰撞聲響,好似只是一個幻滅虛影而已。但是經此一變,不難發現。此界域的基本構成——那指頭大小的圓石已全然不見,似乎變成了黃色的米粒。
粗粗一看,這“世界”在觀感上也精細了許多。
但林弋無暇留心小界的變化。
他關注的,是對面緩緩走來的一道人影。
魏清綺……木愔璃……玉嬌龍……杜念莎……
眼前這四人排名雖都在他之上,但是他妖族本力的手段甚是了得,并且這數十年兼修魔道、妖族兩門大系,也不能說一無所得。哪怕盡可能高的估計對手,除了玉嬌龍外,雙方一為人族,一為妖族的差別,也不是輕易能夠泯滅的。
不知是這四位中的哪一位?
但林弋立刻知道不對。
因為這四人都是女子,身形一望便知。較為嬌俏的木愔璃、杜念莎暫且不提,就算是魏清綺、玉嬌龍,也明顯不是這道模模糊糊的輪廓應有的尺寸?
好在這謎題并未虛懸太久。兩界真正吻合之后,氣機一蕩,那身形毫無保留的呈現出來。
青袍雙獸紋,頭上扎一根黃色系帶,身形寬厚之中,又有從容。
林弋訝然道:“是你?”
馬援上前一步,微笑道:“讓我猜猜看林兄的想法。”
“自三十六子圖產生浮動變化之兆后,雖有李云龍、玉嬌龍入卷、另有數人排名節節攀升的變化,令林弋道友排名一路下滑。但迄今為止,林弋道友還是位列一十七位;而區區在下,不過位列末卷,三十三名而已。是否這號稱緣定的三次清濁玄象之爭,也不那么靈驗?”
林弋被說中心事,冷哼一聲。
馬援輕輕嘆息一聲,道:“某卻以為,這清濁玄象靈驗得緊。說實話,你我雖同為妖族出身;但從前素無交往。雖然陣營不同,卻也不能正面放對過。但出關之前,馬某心意一動,神識之中卻是林弋道友的形象。”
“不知道是林弋道友對了,還是某和這清濁玄象對了?”
林弋雖然表面上一言不發,但其實心中念頭急轉。
他確實不認為馬援是自己的對手;但天下有數的各道嫡傳,一切訊息凡能搜集者,林弋也都仔細過目。
諸般細事,了如指掌。
隱宗陣營之中,歸無咎不必多說,其余數人,也各有非凡之處。
荀申之虛實推演,深謀計算固然最令人印象深刻;但孔雀一族孔萱天真之中隱含一種貴胄之氣,似乎別有落腳處;就算是陸乘文,看似遲緩,但是一旦持定決心之后,也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沖擊力。盡管此時他已不在榜中,但林弋心中,依舊有此人一個位置。
唯獨天馬一族馬援,似乎從任何角度來衡量,都并不算出奇。
略微能夠引起主意的,唯有一件小事。
二十年前歸無咎開“無遮大會”,隱宗陣營的各位嫡傳,自然都是對這個機會十分看重。但是唯獨馬援,早早見過一面之后,便再無下文,似乎直到三年之前,才悄然出關。
馬援道:“請。”
這個“請”自剛出口,他右臂蓄力,攪動方圓十余里傳來轟隆隆的響聲,隨后不知是神通還是妖族近戰法門的一擊,便跟了上來。
林弋只覺說不出的古怪。
因為憑借直覺,他潛意識中篤定馬援“言語試探”,或者說“施壓”的部分并未結束。但是他無端的一個“請”字,忽然就出手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但功行到了他這一步,就算是真的偷襲,也不是可以輕易建功的;更何況馬援這一擊雖然詭異,卻也談不上偷襲。
林弋精神一振,以“四色相”的功夫回擊。
一道逶迤色相,一道無形清氣,猛然撞在一處!
那微妙四色只是晃了一晃;但那清氣,卻似如潮水一般褪了回去。
這一擊,是林弋占據上風。
但林弋卻一愕,似乎十分詫異!
他的“四色相”功夫是將妖族本力充分發揮的手段,此間短長,就算是鳳凰一族也未必能夠勝過他。
旁人只知道這一手段對付人修十分厲害,哪怕是圓滿境界的人道嫡傳,其在林弋面前,將妖族本身境界與本力優勢相割裂、從而見縫插針取勝的路數,便輕易施展不出來。
但一般人不能察覺的是。其實這一手,對付功行稍弱于己的妖族修士,優勢更大。
只需一記硬碰硬的交手。敵之本力與法力散作兩截,頃刻間就要成敗勢。
方才這一擊,馬援雖然稍有不及,卻勢頭不亂。
林弋凝神一望,雙目圓睜,忽然喝道:“你也走上這一條路……”
“只可惜如此機緣,卻因你急功近利之舉,暴殄天物……”
馬援搖頭道:“此戰之后,誰是誰非,自然分明。”
除了歸無咎、軒轅懷、秦夢霖外,這一輩卷上英杰,論感應氣機形勢之敏銳,只怕天下再無第四人能夠勝過林弋。
他定睛一望,猝然發現,馬援所仰仗的,似乎是一道極浩瀚高渺、不可名說的“氣運”。
這一道氣機之微玄精奧,委實在麒麟一族本命瑞氣之上。
馬援也是仰仗這一絲“氣運”,竟然完全復刻了麒麟一族的手段,將一身法力和妖族本力“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但林弋以為,此舉并不明智。
因為麒麟一族的祥瑞之氣,本就是在天下氣運諸道中最形而下、最接近實體的存在。用來融合功法之間的縫隙,最是恰當不過。而馬援的“氣運”,雖然層次更高,但更像是務虛的路子。
在林弋看來,若用之以悟道參玄,提高自身的潛力,或許是更好的做法。如此上器下用,未免有些急功近利,等若是用上好的寶鈔當柴火焚燒。
以效用而論,只怕反而不如麒麟一族祥瑞之氣。
林弋出手。
對麒麟一族而言,醉心于神通變化,詭秘多端,反而多余;似眼前這般比斗之法,本來就最為合適。
兩人就這般你一拳、我一拳的互相轟擊。
戰斗持續不知多久,已是三千余拳過去。
林弋悚然一驚。
起初十拳之后,他已占據極大上風,馬援漸有節節敗退之勢。但直到此時,林弋恍然驚覺,馬援雖然欲退愈遠,但是身姿卻似乎越來越輕盈,反倒是自己,經歷了無數次重復之后,仿佛動作有些呆板了。
在林弋心中,馬援與他實有相當大的差距;甚至于這一戰的勝負根本沒有懸念,只是看一看對方展現出的“內容”而已。
更為荒謬的是,作為圓滿境界,對自身狀態的把握,早已到了明心映徹,無微不至的地步。但此時此刻,林弋卻忽然有一種自己“不在狀態”的詭異感覺。
時光倥傯。
歸無咎在一座孤峰之上,暫作休息。
孔凌隨意拾了些柴火,烹煮一壺茶水。
此時距離六盤宗之機緣已經過去了二載。
本人分身的歸流返真之遁速,還要遠在三首魔蛇之上,僅此于空間通道而已。此時歸無咎分身早已返歸本身,訊息已明,那小童石墨和幾件奇物,已然當面交于東方掌門之手。
東方掌門對這一樁“交易”甚是滿意,并托分身回話:
可一,可二,自然可三。
那小娃既已同入墨塔和歸無咎門下,也不拘再多一家。再者說,令他多習一道九宗真傳,也是有利無弊。東方掌門屬意教他小童石墨,加入縹緲宗門墻,也不枉她八十年滋養之緣。
這一番說法,倒是歸無咎始料未及的。
眼下尚余十家宗門,不過可堪行走規劃的最佳路線卻有兩道,最終花費的時間,不相上下。
按理說這樣的小事,斷無煩惱之理;隨意選擇一道,也就是了。
但歸無咎心緣感應,卻覺得理應停下來,等上一等。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
歸無咎眉心似有一點光華閃爍,同時身軀也微微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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