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孤乘舉目張望。
此間小界,已不復黃沙亂石之象。放眼望去,已有持續高的嫩芽從泥土的縫隙中頑強鉆出。或遠或近,也有大小不一的水池,散發著幽幽光華。氣機奔逐,似乎距離飛鳥走獸的形象,也只有一步之遙。
這顯然不是一千零二十四小界的元始形象。
事實上,御孤乘已一連斗勝了兩人。
這兩人一人是九尾狐族的第七嫡傳,另一位是羽融族的妖修,姓名面容俱不熟悉。
因為羽融族寥可一觀的嫡傳,其訊息截至到第五名,所以可以肯定,那人至少是羽融族嫡傳中五名開外的人物。
這樣的對手,橫行大世界中也可稱一聲“天之驕子”,但又哪里是御孤乘一合之敵。
此等情形,御孤乘也是坦然以待。
歸無咎不參與第三次清濁玄象之戰的情形并未散布出來。但是御孤乘自己心中卻早有直覺——似乎這一次清濁之爭,不會與歸無咎交手。
這一念頭,自本族小界之中的“錯過”后開始萌發,隨后逐漸堅凝。
不止是歸無咎;就算是秦夢霖、玉離子等人,甚或那當初一見之下、驚艷萬端的軒轅懷,皆難覓見。
可是他心中又有十分清晰的另一個念頭——
此行必然能夠遇見旗鼓相當的對手,不負此行。
莫不是同一陣營中的李云龍、席樂榮?
又或者在圓滿境界中愈走愈深、道行已臻至微玄之境的魏清綺、木愔璃、玉嬌龍;又或者是魔道中的那位申屠龍樹?
正思忖間,面前忽地光影一卷,現出一個人影。
玲瓏嬌小,步步跳脫,走上前來后,竟是沖御孤乘眨了眨眼。
御孤乘訝然道:“是你?”
黃希音笑容愈發綻放,露出潔白的牙齒:“御道友在期待自己的對手,卻沒有猜對?莫不是在御孤乘道友心中,本人黃希音,不配做你的對手?”
御孤乘微微低頭,沉吟半晌后道:“魔道定世真傳之說,某也有所耳聞。希音道友既是魔道正傳,又身負仙門和陰陽道兩位杰出人物的照拂,潛力之厚,某從來不敢小覷。”
“這些姑且不提——自圖卷之上,六人中的最后一位坐定了是成年后的希音道友——這一條便超越了其余一切理由,誰也不敢輕忽。”
“只是……”
黃希音眨了眨眼,十分好奇的追問道:“只是什么?”
御孤乘默然道:“只是世事如烘爐,其鍛煉過程,應世而行,潛移默化,機緣累積,自然有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希音道友天資機緣固然是得天獨厚,但在這一環節上,總有晚出之不足。”
大勢烘爐的培煉,需要時間。
就以歸無咎等人論。歸無咎固然是天縱奇才,但當年陰陽洞天之戰時,他成就元嬰境未久。其時修為,與今日委實有相當差距。這種差距不在于表面上的法力積累上,歸無咎一入元嬰境,積累之厚并不亞于鍛煉數百載苦功者。
因為這大勢的背景是變動的,所以當世英杰,必然能夠從這變動的時勢中獲取新的機緣,積累氣運。
不但歸無咎較之當初陰陽洞天之戰時進益甚多,就是秦夢霖、御孤乘、玉離子,也莫不如是。
這一樁差別,較之顯性的境界、神通、資質上的差異,看似隱晦,其實同樣也十分巨大。
以御孤乘的眼力,如何分辨不出——
眼前這位,真正突破元嬰境界,其實是十年以內的事情。
當世嫡傳之中,就算是最年輕的一輩,也要較她早上一百五十年上下;其師歸無咎、秦夢霖二位,則要早她接近三百年;至于他自己和玉離子等人,還要更早。
黃希音捏了下自己的鼻梁,若有所思的道:“御孤乘道友的意思是……我還太嫩了?”
御孤乘淡然道:“道術上的理解,可以一朝頓悟;功行上的差距,也有巧妙的方法補足。但在大勢之中的淬煉,恕某見識淺薄,似乎并沒有立時成就的方便法門。”
黃希音歪頭想了想,道:“那也未必。”
“十息之內,便見分曉。”
“看招!”
御孤乘面色一變。
因為黃希音說動手便動手,就在“招”字出口的一瞬,她動手了!
黃希音雖然“動手”了,卻并沒有“動”。
她依舊好端端的立在那里。
可是她的面容形象,卻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反復變化;說是千變萬化,不足以形容其奧妙!
青年,中年,老年;
男相,女相;
修道中人,凡俗中人;
仙道,魔道,陰陽道,武道,甚至是巫道之氣象……
至于身上袍服裝扮、更加不必多言。
每變出一個新面孔,下一瞬立刻回復至黃希音的本來面目;然后接著又是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新面孔;再是黃希音的本來面目……一變化相,一本來相,無窮無盡。
這可不是簡單的變臉戲法。一人一相,映照本心。其實是在以最強勢的姿態,扭轉著你心目中“黃希音”三個字的印象!
宛若一種強橫到極點的精神烙印,以最為兇狠、不可拒絕的態度,往你腦門上印來!
因為黃希音曾與玉離子交手的緣故,對于她神通路數,御孤乘也有耳聞。但想不到百年之后,她的這一門神通,竟已成長至如此地步!
御孤乘低喝一聲,劍意錚錚而起,泛作一縷光華。
這一道劍意,看似歪歪斜斜,并不“正”。
但這是因為御孤乘將既往所學,匯通于一。那有形彰顯的部分,是當年“一劍破萬法”的路數,并且更臻圓融;而那不可見的部分,卻是二元心劍,虛像照影。
這可不是簡單的補鍋匠人手段。因為他后來悟出的虛心劍道,本就是對“一劍破萬法”這實相劍道的否定和超越,斷然沒有混成一道的道理。
他之所以能夠做到,便是因為從超越走向包容,踏步回眸,又上一階。
若百年前和秦夢霖之戰他達到了這一境界,那么勝負之數猶未可知。
可是御孤乘這至強的一劍,只是開辟了一半左右的空間,將黃希音的劍意干擾拒止在一個方圓十丈的弧形之外;想要反擊,竟是不能!
尤其是“一劍破萬法”中務實的部分,更是完全落在虛空中,好似尋覓不見對手,完全起不到拒之封凍之效。
御孤乘似乎不敢相信,定睛細望。
難以置信。
令他難以相信的,不是眼前之戰局;而是他事先判斷、斷無可疑的黃希音之短板,恰恰成了對方的長處!
說到道心如鐵、百折不撓,御孤乘不但不亞于歸無咎,甚至未必遜色于最精擅此心境的兩大陣營幾大嫡傳,譬如姜敏儀、席榛子、文晉元、寧素塵等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遭受二次清濁玄象之爭敗北的重挫后,成功走出,又有收獲。
按照道理而言,對黃希音而言,御孤乘應當是比玉離子更難對付的對手。
直接戰力的比較,玉離子自是較御孤乘略勝一線;但與黃希音交手,只要黃希音的虛心劍神通境界并不顯著在御孤乘之上,憑借御孤乘的堅凝道心,對于此劍的抵抗力顯然更強。
但是……
黃希音的“劍”,并不完全是神通推演出來的!
她面孔中的每一個“人像”,所體現出的不僅僅是神通劍道之奧妙,更有一種直至本真、渾然天成的情感;教人相信,其實每一個“形象”,都是黃希音真身。“人像”背后的此身履歷、悲歡離合、道途心念、勝負度數,都是黃希音真實經歷的折射。
眼前之人,不是當世天驕中最年輕的“后出”,而是似乎活了幾萬歲、游戲人間幾萬載的人物;又或者干脆是覺醒了宿世千百輪回的魔道至尊。
因為這一份神通之外的“真”,令黃希音虛心劍的侵蝕力強化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御孤乘搖了搖頭,道:“后生可畏。”
正如黃希音所言。只相持了十余息,御孤乘立刻看清了此戰之脈絡。
誠然,以他的道行,足以與黃希音匹敵,就維持這般均衡之局,堅持數個時辰、又或者數日,也不是難事。
但是這對黃希音而言全然無礙;但若浸淫時間過久,卻會對御孤乘構成隱患。
單以對下位者的威懾力來說,黃希音的能力,甚至已經超過了歸無咎和軒轅懷。
因為,對于境界稍遜于己者而言,歸無咎和軒轅懷自能速勝,甚至瞬殺。但世間并不缺乏悍不畏死之人、道心執著之輩。
但對上黃希音則不然,若你道行在她之下,只消一個照面,她便能令你跪倒在她面前,永遠沉淪,成為任她操控的走卒傀儡。
如此手段,方顯魔門本色。
既然局勢已明,御孤乘并無絲毫猶豫。把身一提,三縱兩躍,緩緩退出小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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