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蒼身軀微微一欠,并未言語。只是身軀上下兩道氣機滾動,不一瞬同樣身如玉色。
和季札有所不同的是,瑩白之中微帶著一絲渾濁和蠟黃。
他既然不曾出言邀請旁人助拳,顯然是其所經營的是主動攻伐一類的神通。
歸無咎凝神細望,季札、品約二人也是如此;但扶蒼好似真的只是在閉目禪定而已。
倏忽之間,
歸無咎忽覺一暗。
太華島上火山之下的小界,雖然與外界完全隔絕封閉,但其明暗交替都是與外間大界潛通一致的。此時此刻,紫星東出,其實不過是寅時上下,天光未出,
子夜寂寂。
只是四人功行精深,
并不需要火燭一類加以照明,行動猶如白晝而已。
但就在這一瞬,此間卻是暗中加暗,從黑夜淪為徹底的寂滅!哪怕是近道大能,亦覺伸手不見五指。
一息之后,亮光驟起。
兩點亮光。
黑暗之中,兩只巨大的明眸睜開,無盡生動,直視三人。
季札、品約二人,忍不住微微側身。
歸無咎雙眉一挑,紋絲不動。
此明眸示現,不過是短短一個剎那。就在歸無咎等三人念動之后,尚未來得及仔細觀察,抑或思索攻守策略,黑夜,明眸,俱都消散不見。扶蒼身上光華亦快速褪去。
驟來驟去,扶蒼的演法神通,
已然結束。
歸無咎面色如恒;而季札、品約二人卻面色微變,
似乎隱含不悅,卻又引而不發。
良久,季札才道:“好神通。”
只是聲音沉郁,不見他一貫的灑脫。
扶蒼眨了眨眼,語調有些飄忽:“此術并無實用,只是演示形跡而已。季兄多慮了。”
季札再未接話。
此靈眸一望,確是屬于精神攻擊一類的法門。
其得意之處,在于“時空隨移”之妙。
你若避而不見,扭頭向東,那靈眸便自然出現于東;你若低頭向下,那靈眸便自動出現于下;你若封閉五官六識,此靈眸便自然浮現于你心神之內,總之是難以避過。
厲害的在于后效。
歸無咎想起當年荀申施展的虛實諸道相合的“觀山”等神通。敵手若稍有遲疑,機會一縱,又或者做出了錯誤抉擇,便其勢難追。
而扶蒼這一法卻更勝一籌。敵手若是選擇避過,當時固然無礙;但是以后和扶蒼再度交手時,這一避便會時時在心頭浮現,難以祛除。雙方戰力高下,便會漸漸拉開差距。
更絕的是,此法純系陽謀,而非用心詐力。敵手不知此中原委還好,若是心中知曉了此法“不可避”這件事,在面對扶蒼施展此法的一瞬,反而會加重心中執念,有更大的概率選擇退避。
用意愈甚,此法威力愈盛;宛若心魔,流毒無窮。
雖然只是“演示”,但若真有后患,今日季札、品約二人,等若是吃了個暗虧。
但你也不能說是扶蒼存心相害——若是他提前將此法秘訣相告,才是真正算計了二人。
告知也不是,不告知也不是,只消扶蒼選擇的本命道決是這一門道術,此事便是無解。
除非你能堂堂正正,不閃不避,正面接下一招突然襲擊。
歸無咎反復揣摩。
當年自己自魔尊處習得一魔染神通,倒似是此法的胚胎雛形。只是后來歸無咎在同境界中優勢實在太大,極少需要這等以巧破力的法子,所以此法用得不多,一直擱置。
此法演示之像,一并錄入長頸壺中。
再下一位演示的,自然便是品約。
卻見品約朝歸無咎燦爛一笑,道:“在下這一路手段,須得請歸道友作陪,練一練拳。歸道友道行在我之上,由你出手,最為合適。”
以品約相貌之年輕與天真,說出練拳二字時,未免教人覺得有趣。
歸無咎笑道:“自當奉陪。”
心中卻琢磨出,既然說出練拳二字,可見品約修煉之法雖需旁人助力,但并非是驗證什么專門的防御手段。
品約身形在紫星朗照之下,不一會便呈現淡淡金色。
同時他伸手一劃,周圍界域同時一定,似乎變得異常牢固。
見品約示意準備已訖,歸無咎量準出手分寸,果然樸實無華的擊出一拳。此等有類于武道的交法,他早已駕輕就熟。
品約同樣以一拳回擊。
他這一擊,卻要較歸無咎更加樸素和純粹。
饒是季札、扶蒼二人仔細觀辨,也看不出這一拳中附著了什么神通手段。
谷玪莫非其本命神通,事關體術一類?如此就稍顯出人意料了。
數拳相較,大致兩分。
若是此番交手的真實威力迸發出來,用不了三拳兩腳,這火山秘境便當殘破;好在有護持之法施展在先,故而空見赫赫聲威,但始終不曾傷了此地一草一木。
又斗了一陣,品約忽道:“一而再,再而三。”
話音將落,歸無咎立刻感受到,迎面而來的這一擊,威力似乎略微大了一絲。
須知品約確信歸無咎道行在他之上,出手自是不會有絲毫留力的,斷然不至于采用先有冗余,后續加力的打法。此時威力略大了一絲,就是品約一擊的最大威能,真的又提升了一絲。
不過這威力提升極為微小,別說是面對歸無咎這戰力在他之上的對手,就算是和一位勢均力敵的敵手交戰,這一點提升也絕難取得優勢。
然而下一擊,品約拳力又微微退回常態。
交手十余擊之后,歸無咎已然摸清。每隔三擊,品約拳法威力便能稍稍高出一線。想到他口中之言,歸無咎大致了然。
又過了二十余擊,品約又道:“起于一,終于九。”
歸無咎心中念轉,立刻加以驗證。
果然,原先每隔三拳威力略微加強的規律,變為九拳歸一。頻率是有所降低,但是強化的那一線威能,卻愈發明顯了一些。至少以季札、扶蒼二人的眼力,已能隱隱約約感受分明。
但歸無咎以為,若以此道分出勝負,戰勝實力和自己相當的強敵,終究還是有所不足。
若持此論,那么此法威力反不若季札、扶蒼二人的手段。
似乎看透了歸無咎所想,品約身軀一沉,高聲道:“最后一段。畫地為牢,三內三外。”
同時以品約為圓心,出現一個若有若無的圓圈。
歸無咎本來是靜候品約施展他所謂的最后一段法門;但品約卻反而按兵不動,對著歸無咎眨了眨眼。
歸無咎念頭一動,縱身出拳。
只是他一改常態,不再是身軀立于原地以靜制動、拳力涌出,反而是龍行虎步,開合變化。
看歸無咎行路軌跡,恰好是以品約所畫的“圓圈”內外,進出了三次。
就在歸無咎第三次踏出圓圈的一瞬,品約一拳擊來。
歸無咎只感面前一沉。
品約這一拳的威力,足足增加了兩成有余!
當即奮力一擊,己身拳力陡增,將品約擊退。
品約雙眉一挑,目中露出忌憚。同時法訣一收,身軀金玉之色為之一散。
他這一法門是狀態維持一類,提前施展較之季札等人尤為費力。
而季札、扶蒼二人,面上既有了然,又有困惑。
看來三人雖是同伴,但各自的根本秘法,今日都是第一回施展。事先未知底細。先前扶蒼是如此;現在品約也是如此。
歸無咎頷首道:“以實戰威力而論,品約道友這一門道術,算得上是第一。”
品約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神色,道:“歸道友看明白了?”
歸無咎沉吟道:“若是我見得不差,品約道友這門神通,分為一陰一陽。以滿足某種條件或許愿為由,換取出手威力的增強。”
“所謂陽者,是以我為主。只消設定的條件、愿望由自身達成,便自然有了結果。譬如最簡易的條件,以出手的次數為限,每三擊或九擊,下一次出手的威力便得以增強一分。”
扶蒼皺眉道:“這一點某也看明白了。”
歸無咎續道:“只是以我為主的條件,達成太過容易。冥冥之中自有平衡,所以若歸某猜測不錯,即便許愿了什么極為繁難的條件,出手威力的增幅也不會增強太多。”
“而陰的一面,卻是舍己從人。自己事先許下一道愿望或‘范式’;若是敵手果真依照自己許下的范式出手,‘命中’的一瞬,品約道友下一擊威力,將會得到極大的增強。”
“設定的條件愈加離奇難能,而對手果然入彀,那所得自然也愈加豐厚。”
扶蒼恍然頷首。
季札聽到“極大的增強”數語,目光卻是若有若無的在歸無咎身上浮動。
品約似乎略帶好奇之意的看了歸無咎一眼,道:“區區三式便能解剖透徹,果真是匪夷所思。”
歸無咎不言不語,但是心中所思,卻是自己得自魔道四典之一的“紫虛之卦”。
冥冥中似乎有一種直覺,似乎品約的“許愿法”是演化具體形態的“紫虛之卦”,或者說“紫虛之卦”是混沌原始形態的“許愿法”。
此法訣映象,一并被收納瓶中。
季札包含期待的言道:“接下來,就要讓我等一觀歸無咎道友你的神通手段了。”
“道友是獨自施展,還是須得我三人中的哪一位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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