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蘭遮搖了搖頭,旋即笑道:“歸無咎,我利蘭遮小魔尊又來啦。”
歸無咎淡笑道:“大魔尊還是那么喜歡開玩笑。”
利蘭遮一雙秀眸在歸無咎面龐上掃過,見歸無咎面色雖然平淡,但目光卻在不住的上下閃動,笑言道:“你不是心心念念飛升之前必要了結因果?但是對于本魔尊的到來,
似乎又有些驚訝。”
歸無咎照實言道:“的確是有些意外。”
利蘭遮一掩口,嬌笑道:“上一回不就是本小魔尊和你打交道?如今還是我來,豈非十分合理?我還道你已然久候多時了。怎么會沒有想到?”
又打量了一眼,利蘭遮似笑非笑道:“你不會覺得會是我師尊親自下界來和你打交道吧?”
歸無咎笑而不答。
但神態氣象,分明是默認了。
利蘭遮一翻白眼,搖頭道:“開辟真流道傳的人,
果然是底氣十足呢。”
歸無咎不置可否,只靜待利蘭遮出招。
利蘭遮原地兜了兩圈,果然開口道:“先把正事做完吧。”
伸手輕輕一晃,
掌心之中已然多出一物,正事一道尺許長短的玉色卷軸。
歸無咎目光一凝。他當然一眼就辨認出來這是何物。
利蘭遮手臂輕輕一劃,那卷軸隨即張開。
然后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卷軸自邊緣起,逐漸升起一道細密的青色火焰。
火苗騰躍,雖不過是寸許大小,但卻以極快的速度漸漸向中心彌漫。
但凡所燃盡之處,既望不見一絲煙氣,也并未留下任何灰燼殘余之物,似乎火力一焚,就讓此卷歸于真正的虛無。
待得整個卷軸都焚燒殆盡,歸無咎只感心頭莫名一松。一道若有若無的聯系驟然解開,縹緲無形跡。
歸無咎微微失神。
利蘭遮大魔尊,準確的說是她背后的妙觀智大魔尊,如此舉動委實令他沒有想到。
利蘭遮大魔尊拍了拍手,望見歸無咎神色,
忽然咯咯笑出了聲:“你不是號稱氣運道緣跨紀元而罕有,
心芽萌動算無遺策?為何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十分驚訝的模樣?”
“還是你在扮豬吃老虎,故意以如此態度示人?”
歸無咎嘴角一動,
似乎一笑,靜言道:“大魔尊又說笑了。你這一番舉動,我的確是沒有想到。”
利蘭遮似乎不以為然,連連搖頭,道:“很難想到么?連未衷是師尊布置在你身邊的最關鍵一子,也是契約決勝、將你收入麾下的最后一子,多半在你成道的關鍵時刻顯現;你都大致想到了。這又怎么會想不到?”
“她既然提前出現與你相聚,自然意味著契約的提前結束。”
歸無咎默然不語。
利蘭遮抬首望了天上紫薇大世界顯化星辰良久,忽然道:“還記得當年那局棋么?”
素手輕輕向前一點,一道棋局忽然浮現了出來。
歸無咎淡淡道:“自然是記得的。”
與利蘭遮的舟上棋局,雖然只是黑白子之間的較量,但其中驚險、歷劫而生,卻是歸無咎道途中極為深刻的記憶,不亞于真正經歷了一場和強敵的廝殺。
低首一望。當中子力交錯,每一步是如何落在棋盤之上的,引動了怎樣的曲折變化,在心中歷歷分明。
利蘭遮輕輕一笑,道:“你且看好了。”
她指尖輕點。
棋盤上四枚棋子赫然明亮了起來,猶如黑夜之中的星辰。
這是兩枚黑子、兩枚白子。
隨著一陣清光流動,
那兩枚黑子驀然變成白子;兩枚白子悄然間變成黑子。
歸無咎一望之下,大為訝異。
愈看之下,愈覺巧妙。
首先,這一局棋每一顆棋子的落子次序都在歸無咎心中記憶分明。這四顆棋子兩兩交換黑白之后,若是連其手數也一同交換過來,其實同樣構成了異常合理的一盤棋局。即使是深明棋理之人按照新譜打上一遍,也不會覺得這棋譜有任何差錯。
從棋局內容上看,這棋局也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白子的一片死子忽然被救活了;但邊角上圍了的許多目也被黑子破去。棋盤之上,竟然每一塊棋都是活棋,沒有一片死子。陰陽交錯,顯得異常和諧。
更絕的是棋局的結果沒有絲毫變化,重新點了一遍目,依舊是白勝半子。
歸無咎凝視許久。
起初棋盤之上只是四子閃閃發亮,但忽然之間這明亮化為全體。一息之后,整個棋局上的“黑白分明”忽然消弭,所有棋子變成盡是白子,或盡是黑子。
利蘭遮大魔尊笑道:“如何?”
歸無咎緩緩道:“說實話,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沉思有頃,歸無咎忽然一笑,道:“我還以為大魔尊是志在必得。沒想到大魔尊也是個有雅量之人。”
利蘭遮聞言,噗嗤一笑。
旋即她信手一揮,那棋局立刻隱去,看不見半點蹤跡。
不過,利蘭遮大魔尊似乎也是個手上閑不住的人,走了兩步之后,她手心向上輕輕一晃。掌心之中赫然又多出兩個深綠色的石球,緩緩摩挲轉動,似乎當做鐵膽來把玩。
只是俗世中喜好把玩此物者往往都是中老年,此時以利蘭遮大魔尊的形象,五指游動把玩“鐵膽”,看著似乎稍稍有些怪異。
只聽利蘭遮大魔尊道:“棋局之上的三道伏兵所指,想來現在的你也早已洞若觀火。”
歸無咎悠悠道:“一子是黃希音,一字是木愔璃——準確的說是她那幼年時的同伴;還有一子,自然就是未衷了。”
“這三子疏密有致,面面俱到,果然是非同凡響。”
利蘭遮卻搖了搖頭,嘆息道:“可是這三子之中,只有黃希音這一子是依照固有軌跡前進;而其余兩子,都悄然轉向了。和師尊最初時的用意大相徑庭。”
歸無咎道:“木師妹那里,我已隱隱感受到了。”
“轉向之前的兩子,在棋盤上都是極兇的伏兵……能否告訴我,印證在現實之中,那二子本來是何等樣貌?”
二人不緊不慢的交談,仿佛多年未見的故交一般。
利蘭遮似笑非笑道:“你真想知道?要不然還是算了。否則心中有了芥蒂,平白傷了感情。”
歸無咎微笑道:“無妨。且說說看。”
利蘭遮悠然道:“你是一定不會接任越衡宗掌門一職的。所以此位所屬,必然是木愔璃。這一子是將木愔璃引入魔道,然后一舉掌握越衡。我知道你九宗有一家號稱‘道中魔門’,不過那其實只是戲言而已。師尊之意,是令越衡宗成為名副其實的道中魔門。”
“你所屬宗門名實一變,只要你依舊還是越衡宗弟子身份,其后可再施展因果秘法,冥冥中牽引你的身份歸屬。”
歸無咎喟然嘆道:“令師倒是好大的胃口。只是九宗上境大能,勢必不能坐視不理。”
利蘭遮不以為然道:“師尊既然要做,自然早就想好后手。”
歸無咎道:“未衷這里,又是何等說法?”
利蘭遮忽然雙眼瞇成一條線,笑道:“當年你自師尊那里得了一門神通,名為‘魔染’。是不是?”
歸無咎緩緩點頭。
利蘭遮道:“這魔染神通,修煉到極境威力甚著,且有一極為奇妙的用途——那就是自施己身。修習魔染之人對自己使用此法,縱然修為再高,也完全沒有抵抗力;算是一門自我催眠的奇法。”
“師尊的布局是,在你破境將成未成的一瞬,欲將所有道術完善圓滿時,降下‘太初魔鏡’大法,制造另一個‘歸無咎’對你施展此神通,達到和你‘自施己身’相同的作用。而‘太初魔鏡’制造另一個‘歸無咎’的關鍵,就是必須要有一位和你血脈相連的親屬。”
歸無咎眉頭一皺。
饒是他定力驚人,聽聞妙觀智大魔尊的計劃,也覺得后背發涼。
利蘭遮大魔尊笑得渾身亂顫,搖頭道:“我本不想說,你偏要我說。是不是果然如我所言,心中有了隔膜?”
歸無咎緩緩道:“既然沒有發生,也就無所謂芥蒂。否則豈不是指虛為實?倒是要感謝大魔尊坦然相告。”
“不過如此縝密的計劃,歸某易地而處,也覺得成功的機會極大。為何要‘轉向’呢?”
利蘭遮幽幽一嘆,道:“那是因為師尊后來才發覺,她一位神交已久的朋友,已然提前出手布局了。師尊落下的三子雖然有力,但是依舊不及那人一步到位留下三珠,最終關聯你的道途、道術和道侶。”
“二者角力,還是師尊慢了一步。”
“遙相落子,終還是不如那人直接干涉。”
“只是由于種種原因,師尊并不能效仿那人的做法。”
歸無咎道:“原來如此。”
“只是我原以為魔道中的大神通者行事,當棄取分明,寧折不彎才是。并沒有‘轉向’的說法。”
利蘭遮大魔尊一眨眼,奇道:“你倒是我的知音之人。其實本魔尊的箴言,就是‘得不到的就毀掉’。只能說,你的運氣不錯……師尊言道,如今局面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請:wap.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