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此時距離歸無咎和未衷二人感應定中“功行圓滿”的時辰,還差了數月。
飛升之事,也不急在一時,也并非是說心緣感應一起,就必須立刻破境而去,一刻鐘也拖延不得。
此境是如此,紫薇大世界中真正的破境飛升也是如此。
稍作流連,無傷大雅,只要不要逾其界限便可。
接下來六個月時間,歸無咎與未衷一道,在元初玄境之中游歷。所見風土人文,奇異風俗,各自不同。
這是漫漫修道路上罕見的“心無所著、心無所住”的游歷,不是為了任何功利的目標,又或者搜尋什么機緣、寶物,好似真的一場漫游而已;此等經歷,于歸無咎而言也是極為難得。
一別之后,說不準再見是何時。
約莫三個月之后,歸無咎、未衷穿渡于西玄仙域白鶴城近郊的當口,忽然聞見一聲嘹亮的啼哭聲。放眼望去,隱約有清光縱橫,輕氣流行,郁結彌漫,百里不散。原來是此間趙氏宗族正枝,誕下一子。
未衷一望之下,不由怔然,低聲道:“竟如此……得天獨厚。”
歸無咎望了一陣,道:“此子與你之間,或許亦有緣法牽連。”
未衷緩緩點頭,旋即道:“眼下時辰尚早。”
歸無咎在“環心界”中的作為,這么快就轉化為現實了。
未衷已然預料到,歸無咎一舉擊破的千百前賢殘余之力,成為元初玄境的資糧后,一半成為此間生靈資質氣運的補益,一半顯化為靈草寶材。
此時誕生的這孩兒,分明屬于前一類。
真正令人詫異的是,此子所得遺澤之多。
所謂補益生靈,在未衷原本想象之中,這個過程也是綿延萬年之久,至少千百個幸運兒雨露均沾,共承福緣。但是此時誕下的孩童,竟獨占了那一半氣運中的三成而有余,無愧于造化之所鐘。
若不出大的岔子,此子走上修道之路,跳出輪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眼下時機未至,歸無咎和未衷自然不會去打擾。
又走了約莫七日,未衷在一座光禿禿的石山上,發現了一株異形的十三葉靈草,當即上前,將其采摘下來。
很明顯,另一半的氣運衍化,也開始成型了。
稍微有些特殊的是——
這一株十三葉靈草是那龐大資糧演化出的第一株靈草,似乎其演化并未完全。若是將其服用,似乎增益資質之用并不顯著;反倒是于強身健體、重塑筋骨神意有莫大作用。
算是千萬靈草中唯一一株“意外”。
未衷感悟分明之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還是將這株靈草小心收藏起來。
其后數十日,未衷果然又尋得二三枚靈草。
這些靈草算是步入正軌,是最為實在的提升資質一類的效用。
歸無咎的“飛升”之地,依舊選擇在太華島火山之上。
這一日,兄妹二人自感游歷之日已盡,正自駕遁光回返。在西玄仙域和南玄仙域之間的一座狹峰上,卻忽地感受到陣陣涌來的氣機波動。
其法力之雄渾,當世罕有,分明是一位故人。
歸無咎心神一動,驀然駐足。
當即伸手一點,空蘊念劍劍意緩緩震蕩,旋即在面前形成了一只一尺大小的圓鏡。
波光流動,尺幅千里,一點一點轉向映徹,深入那狹峰深處。
瞬息之后,眼前呈現出一幅景象。
在一座八陣之形的水池中,端坐著一個年輕女子,雙目緊閉,上身僅著粉色小衣,身上青紅不定,口鼻之中更是隱約有白氣吐出。而她身下水池,也是時時刻刻在深黑色和靛青色之間反復變幻。
而她身后丈許之外,一方圓石之上。有一人靜坐施法,將一身宏偉法力,運轉于呈現水池之形的“八陣”中,激起如此氣象。
未衷神色一動,幽幽一嘆。
原來,端坐水池中的女子,正是齊玉清;而身后施法那人,自然是品約了。
歸無咎法眼無差,齊玉清身上所受傷勢已然好了九成,但是要將那“混沌無序”的妙境拾回至受損之前,委實還需要相當長久的時間。
未衷雙眸一亮,忽然一伸手,將那最先出世、效用似乎稍微偏移正常軌道的十三葉靈草取了出來。
不必多言,歸無咎自然知曉未衷之意。
劍意一卷,那靈草飄飄蕩蕩,無數個轉折之后,輕輕落在山崖之上,仿佛天然生長在此間一般。
未衷還要再觀望一陣,歸無咎淡淡道:“走吧。”
他這劍氣一托,載物流動雖然無形無相,必能瞞過品約的感應;但他若是所料不差的話,品約應當道心運轉,時時刻刻都在推演為齊玉清治療宿疾的法子。
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感受到這枚靈草的存在。
歸無咎淡淡一笑,泰然道:“說什么抱憾而歸,其實卻是否極泰來。”
二人一個轉身,悠然離去。
回到太華島又有一月余,百年之期整,歸無咎與未衷,終是到了臨別之時了。
但是以二人的心境功夫,看上去都甚是平靜。
卻見歸無咎自袖中取出一只錦囊,吩咐道:“當你心中的‘不足’之意增長到一個十分明顯的程度,自家心意感應,確信時機已經成熟。將此錦囊取而觀之,上面的封印自然就能解開。”
未衷將其接過,緩緩點頭。
這也是這段時間的游歷,歸無咎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觀察。
未衷的功行源自舍緣觀《十二上玄經》功法,不得不說,此功法看似非是最頂尖,但是和未衷卻極為相契,完美發揮出了她此時的潛力。
但是未衷得了資質再度增長的機緣后,她的這門法訣是否能夠隨時而長,完美相契呢?
若是能夠,歸無咎便不必多管閑事。
如今觀察下來,數次服藥之后,未衷的潛能上限,和她所修功法之間,已然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雖然此時未衷不過二三次服藥,資質之提升可謂極微細,那縫隙之小也是極微細。但其卻瞞不過歸無咎的劍心明斷。
歸無咎不認為大魔尊培養嫡傳弟子會出現這樣的疏忽,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這一步本就是要通過自己的手來完成。
錦囊之中所藏,不是別物,正是魔門至高秘法,《妙諦六如虛丹一炁玄篇》等四部經典。
歸無咎又道:“我飛升之后,你意在此長久修持,磨煉萬年之期?”
未衷低聲道:“自然如此。”
歸無咎搖了搖頭,道:“先回去看看看。”
未衷一愕。
歸無咎道:“你那修煉之法,本來就講究百年夢醒大功成。既然如此,須有始有終。百年之期既然到了,不如先退出此境,看一看舍緣觀和紫薇大世界有無變化。走過一遭之后,再回來也不遲。”
未衷頷首道:“便依兄長所言。”
歸無咎淡淡一笑。
此時正是子夜,紫星當空,清光流布。
歸無咎的身軀內外,驀然傳來一陣陣細密的水聲、雨聲。
當年陸莊飛升上境之時便是如此氣象,但是眼前的歸無咎這里,聲音之細密深邃,又要超過陸莊太多。
甚至在完成此法之時,歸無咎自信有絕對的掌控力,不會傷及在一旁觀望的未衷。
歸無咎心頭驀然涌起一陣奇妙的感受。
那紫星之象,和自己之間,似乎有一道奇妙的聯系,仿佛時機一到,打開了一條特殊的通道。
二種選擇,也擺在自己面前。
若是循著這通道而行,這叫“遁返”,一如自己來時那般;這一條路,是自己所獨有。
而另一條道路,就是如此間土著生靈那樣,經歷所謂的“破境”飛升。
歸無咎未有遲疑,當然是選擇后者。
在歸無咎身軀漸漸隱去,整個空間似乎成為勾連兩界之通道的關鍵時刻,自己的“明輪”神通若隱若現,似乎自告奮勇,成為歸無咎飛升的關鍵。
同時歸無咎的四肢百骸,筋骨神魂,似乎在漸漸收斂,化作一道印記,刻印在己身的“神通印”上。
此印就是自己存在的標記,道術通徹的證明。
同時,自己和大魔尊的種種因果,也在這神通印上,紛紜呈現。
若自己果然是往魔道轉生之人,那么這一神通,一印記,和轉世之后的潛力高下,有著最直接的聯系。
諸般念頭,反復滾動,不一而足。
歸無咎心意一凝,立刻將其一一厘清。
就本地土著而言,這神通印就是一道許可和證明。
你能借此突破藩籬轉生而去,便是浴火重生,潛力更勝重前。
而對于季札、扶蒼、品約等魔道轉世靈童而言,這神通印就是其擺脫和自立的標志,從此,這道法門打上了自己的印記,回返之后下一步的道途當以我為主,漸漸淡化了魔尊轉世印記的影響。
而對歸無咎而言,此物便是一道因果具象。
通俗的說,利蘭遮大魔尊將那舊契毀去,卻并未簽訂新契,看似只是和歸無咎立下口頭承諾而已;其實歸無咎此番“明輪”大成,圓滿而歸,其實便是一道隱隱的契約。
聲音漸微,但空氣逐漸細密,如鏡光,如卷簾。
在未衷的注視之中,歸無咎的形象,逐漸稀薄,化作微不可察的影子,直至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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