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一道激流縱貫而下,遇到一塊巨石阻擋,陡然轉了個彎。
而在這轉彎之地,卻沖擊出一片淺灘。
淺灘上煙霧繚繞。
這煙霧并非水汽激蕩,而是懸浮在空中的一物,自其中的八個孔竅中散出。
此物通體黝黑,似乎是一只木瓜,上下兩端各有四個孔竅,徐徐噴出白煙,十分詭異的在空中浮動。
單單看此物之相貌,斷然難以猜不出它的用途。但是看其下五色火光不住的噴涌,四方方位更有四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手執芭蕉扇,手指捏住法訣。卻不難猜出這是一件煉爐。
只是是煉丹還是煉器,就不得而知了。
那四名老者,氣機渾圓,合成一束,沖上天際數十里而不散,分明已經有離合境的修為。
而一旁的山巔處,有一中年人盤膝觀望,雙目有神。雖然看似身形瘦小,但此間天地,卻充盈著一種無時無刻映照此人心中的奇妙意蘊,儼然顛倒主客。
這分明是一位天玄上真。
一刻鐘之后,那木瓜形的煉爐,上方孔竅忽然噴出極扎眼的黑煙,抑且散發著刺鼻的味道。
四位離合境修士,都是面色一變,相繼止了手上動作。
山巔上那位天玄上真,也是一聲嘆息。
四人面容忐忑,一齊上前告罪。
那天玄上真默然良久,道:“不關爾等之事。”
四位離合修士中最靠前的一位,看著面色微微發紫,雖然須發亦白,但氣象明顯要較其余三人年輕。只見他上前一步,道:“若是沒有元元霜,五菱定心丸終究是煉制不易。煉制十爐,至多成其二三,且品質也要大受影響。弟子以為不必再試,否則徒然耗費物力。”
那天玄上真目光微動,道:“那就暫停罷。”
旋即長身而起,身影自這方天地中緩緩淡去。
四位離合修士,面面相覷。
這天玄上真來到兩山之間,忽然伸出手指一扣。
看似空空如也的地界上,忽地浮現出兩道波浪形的金色紋路,縱橫交錯成一個十字。
這十字在極短的時間內愈來愈粗,張開成一個圓形門戶。
原來,這看似不起眼的地界,竟藏了一處秘境通道。
一步踏入其中,當中景象看著不大,卻也雅致,是三座俊峰鼎足而立,環繞著一座浮于空中的湖泊。此時湖泊之上,浮動著一條三丈有奇的小舟,舟頭舟尾處,各自有一人戴著斗笠,悠閑垂釣。
舟頭的那一位猛地一抬首,觀來人神色,笑道:“想來是失敗了。我早就勸洛師弟你不必著急,且等候甘堂宗、清微宗那里的消息。下一次的交易小會,定然是有充足的元元霜的。”
說話這人一身長髯,甚是矚目。
修道人蓄須者數量不少,但是未有繁密如此者。此人耳后鼻下,整個連成一片,須發色澤又是罕見的淺黃色,令人見之難忘。
中年人冷哼一聲,道:“五菱定心丸對你孔元平效用不大,你自然可以說風涼話。上一回交易小會也說此物甚是豐厚,但卻都被清涼山截走,煉制什么‘泰陽大丹’去了。”
長髯修士搖了搖頭,正色道:“泰陽大丹效用之著,品階之高,卻在我門五菱定心丸之上。”
一直坐在船尾并未說話的那人,忽然道:“現在盟中輪值的是孤邑上真。我與他也算有些交情。我且去與他招呼一聲,這一回千萬給你留下足量的元元霜。”
此間三人,煉丹失敗中途進入的中年上真,名為洛元真;那長髯矚目的上真,名孔元平;而最后出言、立在舟尾的這位方臉上真,名為代元英。三人所屬門戶三玄門,正是原始七十七家隱宗中的一家。
三玄門門戶得名之初,便是因為門中有三位天玄上真之故。眼下門中上真,恰好也是三人。
但這并不意味著三玄門代代如此,事實上,三玄門在今世的聲勢,已然較之七八萬年前稍稍衰落了。五至八萬年前,這一門中上真人數最多達到七人,亦曾是本地脈一系中舉足輕重的勢力。
中年修士洛元真沉默一陣,忽道:“縱然孤邑上真看掌門師兄的面子上果然許了。但這交易小會直到最終結果功成,至少還需要一年以上的時間。于洛某的修行而言,終是多有不便。”
長髯修士孔元平此時兀自在興致勃勃的垂釣,似乎并未聽出洛元真的言下之意。
而掌門代元英卻是面色一正,低聲道:“洛師弟心中,似乎有了章程。”
洛元真目光變幻不定,忽然幽幽一笑,道:“圣教勢力范圍何其廣大,如今雖不比極盛之時,但終究體例仍存。每次我隱宗和圣教之間的‘小交易會’,對方所搜集的物產,也是來源不一,紛呈匯聚。師兄可知,‘元元霜’此物,出自圣教治下何地?”
代元英微含詫異的道:“何地?”
洛元真正色道:“出自圣教八大道宗之一的靈珠道宗。”
代元英平靜言道:“那又如何?”
洛元真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詭秘,幽幽道:“若是從前,我三玄門與靈珠道宗自然是老死不相往來,除卻你我這般修為者,甚至門中低輩弟子都并并不知道其在哪一片界域,但聞其名而已。”
“但是如今隱宗地脈傳送陣立下,其實雙方交通甚是便宜。自本門地脈傳送陣往天辰宗去,再轉用天馬一族傳送法陣,前后所費不過半日。”
說到這里,長髯修士孔元平也回過味來了,愕然道:“洛師弟,你要繞過隱宗,和圣教祖庭靈珠道宗單獨聯系?這恐怕不太好吧?”
幾番角力之后,圣教勢力逐漸收縮,而隱宗逐漸擴張,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再加上雙方目標不約而同的轉向道術永固,而非現實的人口、地域等利益,其實雙方之間雖仍舊是對立關系,但這戰線似乎變得漫長了,而非局限于一城一地之得失。
甚至于在一些現實利益上,雙方還可以作一些互通有無的交換。
“小交易會”正是由此而來。
但是單獨和圣教聯絡,依舊是一件甚為敏感的事——哪怕只是圣教中的一家道宗。
代元英緩緩道:“在你取用元元霜這件事上,盟中確有考慮不周。但就總體而言,隱宗匯通于一,本門得到的好處,還是占了絕大多數。如今門中有望上進的弟子又有三人,其之所以潛力又進,也是仰賴于姚純、路艱諸位上真拆解天人三境中的懸疑,由是收益。只消成了一個,本門實力又大進一步。”
洛元真嘿然道:“好處雖多,卻并未落于我手。”
其實這句話有些露骨與刺耳。但是他師兄弟三人交情甚篤,既無外人,也無所忌諱。
孔元平道:“雖路徑通暢,但你貿然去問,恐也未必妥當。靈珠道宗為何就肯為你開了此例?”
洛元真搖了搖頭,道:“孔師兄有所不知。三月之前,我偶然出游在外,遇見一人。正是靈珠道宗執掌能觴上真。我與他卻是一見如故。論道數日,方才散去。”
代元英、孔元平聞言愕然。
見二人神色不豫,洛元真立刻補充道:“二位師兄不要誤會。這位能觴上真,生性淡泊豁達,于圣教祖庭走得并親近。在他治下,靈珠道宗與國中之國無異,只是完成圣教祖庭規定供奉便罷。”
“本宗若是與之交往,是三玄門和靈珠道宗單獨交往,和圣教無涉。二位不必擔心圣教借此滲透,又或者瓜田李下云云。”
代元英聞言,頗有遲疑。
若在二三百年之前,此等情形想也不用想,他是斷然不允的。
但是如今圣教十成精力中有九成,皆在“神道法門”的成立之上。所謂靈珠道宗宛若國中之國,不用懷疑,洛元真定然所言非虛。
但形成這個局面的根本原因,不是什么能觴上真生性淡泊豁達,而是圣教放松了對八大道宗的管制。
再加上,五菱定心丸對于洛元真的修持,的確至關重要。
洛元真在水上緩緩踱步,等候代元英的態度。
正在此時,忽有一道金箭,刺破虛空,徑直來到這小界之內。
代元英接過一望,面色微顯詫異。
孔元平道:“師兄,發生了何事?”
代元英道:“是半始宗掌門繼任大典,邀請我等前去觀禮。”
孔元平微微一愕,道:“半始宗?”
旋即反應過來,道:“歸無咎的弟子,黃希音?”
代元英道:“正是。其實此事早有章程,待黃希音成就近道境后,再接任半始宗掌門。但是如今半始宗門下弟子倒似等不及了,一波又一波的推動下去,非催促她提前繼位不可。倒是深怕這關鍵人物中途走失了。”
孔元平捻須道:“這位黃希音所持道法,想必也是元嬰境一步而成近道的路子。若是如此,她如今修為距離我輩不過一線之隔,完成接任大典,也不算突兀。”
洛元真有些不耐,道:“師兄。方才所說之事,你倒是給個準話。”
代元英正色道:“我三玄門,是不宜與圣教有所瓜葛的。”
洛元真先是一皺眉,旋即目光一亮,道:“師弟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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