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先生把手一揚。
那仿佛圓盤的波紋形陣盤,共計三道,在他面前浮現。
圓盤陡然漲大,從中緩緩步出三個人來,正是原秦川、陸元綱、沈韶青。三人面色異常鄭重,打量著歸無咎的一舉一動。
并且觀其氣機,原秦川、陸元綱已是極為孱弱,較初時跌落了一半有余,儼然是初晉此境未久之人;而沈韶青則更慘,幾乎只相當于一位鎮衛領級別的修為。
心情先生悠然一嘆,道:“小勝……”
“道行眼界到了我輩這等層次,對于道境之前的人物,自然是吝嗇給與太多贊譽的。但是你歸無咎卻是一個意外。”
“方才這一戰,雖是短短數息,卻可稱得上剎那永恒四個字。你臨機體現出的判斷力和戰力之綜合,簡直是完美無暇。這大約是你戰勝軒轅懷之后又一次全力出手。”
“不得不承認,如今你大勢已成,哪怕是臨時應戰,一舉一動也是妙到毫巔。想來此時諸天之上觀戰的近百位同道,也會同意本人的說法。”
歸無咎微微一笑,也不謙虛。
臨時應戰,一入手便是舉重若輕、全無瑕疵,他自己也甚是滿意。
這一戰雖然極短暫,但是體現出來的,卻是判斷和打法的結合。
在心情先生提議先過一過招,以四敵一之時,歸無咎便已悟透真義,將他的底牌猜了個七七八八。
此戰何其關鍵?
這是幾位歷劫無數的大神通者,一身道業成敗的終極一戰,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講究先行暖場,然后再漸次提升。心情先生放棄十三對二的巨大優勢,只以四人迎戰一人,萬一被剪斷羽翼,殺滅數人,實力受損之下,勝負的天平立刻就要傾倒。
除非——
他根本不害怕這一點。
結合這十二人的來歷因果,于是歸無咎立刻猜到,或許在心情先生經營之下,這“借尸還魂”之法可以使用不止一次。哪怕被殺滅,天外大能亦可隨時借因緣而復起。
歸無咎身上真火符箓本是打掃戰場所用,此刻卻在擊殺三人后斷然使出。
但是心情先生也不是沒有準備。那細微玄虛的浮空法陣,果然是一道極便捷有力的挪轉之法,保證己方之人縱是敗了,亦能將尸身運轉回去,以待寄念復活。
那三具尸身,被心情先生險之又險的搶救回去。
最后在歸無咎和甄玉如交手時,觀察心情先生之作為,歸無咎又敏銳的猜測到,那浮空法陣,極有可能僅能運輸尸身,而不能運轉活人。
若是換作旁人,縱然有了這一道發現,用途也是不大——
因為符箓中封印的“奈落真火”同樣只能渡化遺軀,而不能如劫火一般,直接焚燒活人。
那么應對的策略只有一種,那就是取出更多的真火符,看是焚燒的速度快,還是那細微玄虛之法陣挪轉剝離的速度快。
若是如此,多半還是心情先生險勝——因為真火焚燒的速度,不僅僅取決于火焰數量多少,亦取決于那“尸體”曾經的修為之高下。
以甄玉如的精湛修為,哪怕火符再多,其也有可能能夠堅持至少數個呼吸。
但是歸無咎道心一動,又做出一個假設——
心情先生那接引浮空陣,當有運行距離的限制。
這個假設,示現沒有任何征兆,完全只是歸無咎天馬行空的設想。
接下來,便是歸無咎的應對之策——
將那仿佛陰陽洞天的底牌果斷動用,然后一套組合拳下來,保證甄玉如死在一個極遙遠的距離之外,然后設定好延遲二息的真火符定時發動,將甄玉如的遺蛻焚燒殆盡。
短短幾個呼吸,從料敵,判斷,到出手的選擇,精準到了妙絕毫巔的地步。與之相比,一舉破陣乃至擊破四人的“手法”,雖然同樣精彩,但是卻已頗不足道了。
此時此刻,甄玉如已是真真切切的亡故了。
龍潭島之戰,正期未至,但已然從二對十三,變成了二對十二。
原秦川忽然言道:“后生可畏。惜呼如此人物,不在本門道傳之下。”
又一個轉身,對著心情先生道:“心情道友。實在是抱憾得緊。七日之內,原某人是無法出手了。”
心情先生頷首道:“無妨。原道友、陸道友、沈道友。你三人且去休養。有那物之助,不難復原。”
原秦川三人微一拱手,然后身化遁光,往那密林之中遁去。
心情先生和歸無咎四目一對,忽然一笑,道:“某可直言相告,此時此刻,其實是神韻道友和你歸無咎勝算最大的時刻。就看你二人能否把握得住了。”
歸無咎心中一動,道:“和三人的傷勢有關?動用法陣,人數不足?”
心情先生道:“正是如此。”
“方才放心遣原道友等四人和你交手,不僅僅是依靠著挪移法陣這一道依仗。其實某所仰仗的,是一道陣法。一人主持,十人出戰。所以縱然真有意外亡去了二人。再全力出手也來得及。”
“再加上,其實某對這四人陣法的種種精微變化,甚有信心……沒想到尚未發揮出來,便被你摧枯拉朽。可惜,可惜。”
將自己的真正底牌、出陣布置,如此直言相告,聽上去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心情先生又道:“只是沒有想到,歸道友你竟是取得了殺死一人、重創三人的戰果。如今在原道友等三人復原之前,一氣十元大陣是動用不得了——只得以二敵二,和二位斗過一場。”
“這可是二位取勝的大好良機。”
言畢,心情先生一拍手。
密林之中,有一人遁空而起,緩緩立在心情先生身旁。
此人背負雙手,目光游離不定,氣度溫潤閑適,正是同為“五盛主”之一的應秀斛。也是對方除了心情先生之外的最強戰力。
應秀斛似乎不似下場交戰的,而是一位路過的客人。輕飄飄的對殊神韻道:“神韻道友。”
然后又對歸無咎一點頭,道:“方才這一戰,若是我設身處地在你的位置,也難有如此戰果。佩服。”
歸無咎淡然道:“過獎了。”
殊神韻忽道:“我先上,你且看上一看。”
心情先生面露訝色,道:“神韻道友,你是認真的么?我二人敢于以二對二,你應當猜測的到是何等戰法。”
“五盛祖”在末拿本洲一直享有偌大威名,從來都是代表著此間的戰力頂點。
但殊神韻卻打破了這個極限。
若是尋常聯手,殊神韻一人對付兩位“五盛祖”聯手,未必不能取勝。但此時此刻,心情和應秀斛敢于二對二,自然有自信能夠抵敵的手段。
殊神韻淡淡道:“如有必要,歸無咎自會出手。”
心情先生恍然道:“好。”
計較已定,戰場拉開,四人各自退后,占據一角。
只是四人落定之方位,并不是呈現一個方形,而是一個梯形。因為歸無咎與殊神韻只是遙遙照應,相去達到里許;而心情先生和應秀斛之間,卻靠得甚近。
一息之后,心情二人,身上各有細密火焰騰起。
心情先生在末拿本洲顯化之身是“五盛祖”之一的鶴鐵博,本為炎陽神社社主,他動用這火焰之法,原也不奇。而應秀斛卻是金鐵神社出身,此時身上火光之幽微精密,竟是絲毫不下于心情先生。
但歸無咎并未感到意外。
因為心情二人的手段,他已經大致猜測到了。
旋即二人身上涌現的火光之中,莫名浮現出金屑。為此物一激,原本那極為靈動的火焰明暗三轉,宛若虛空一盾。
這正是當年火龍川上鐵賜、比不冢聯手所用的“陽火陰金”之法。
此法威力提升極巨,堪稱一界中防御法門的極致,但是缺陷在于攻守二分,在鐵賜、比不冢二人手上不能轉圜如意。如今卻在二大神社歷史上最強的二人手中,復現出來。
殊神韻神社不變。
掌心一起一合,向前緩緩一推。卻見有一根手臂粗細的“黑棒”,以極快的速度延長,向著心情先生猛扎過去!
如果說歸無咎先前的出手,是將末拿本洲的道術特色完全掩藏,幾乎恢復了真身武道戰法之本色;那么殊神韻的這一擊就完全相反——這一擊幾乎讓人以為就是幻術,因為那“黑棒”完全沒有任何飄忽不定、抑或是光影虛像,分明就是再真切不過的實體。
這是將末拿本洲道術體系中“虛空造物”的妙旨發揮到了盡頭,舉手抬足皆是真形,而不見五行之原始。
心情面色忽然凝肅。
面對這一擊,完全看你層次是否到了那一境界。
若是層次不到,哪怕一百個社正列成一排,各自運足法力抵擋,也沒有絲毫效用,只會被這“黑棒”一口氣貫穿。想要活命,唯有躲避一途。只有層次到了,才有交手的資格。
金火凝形。
那環身氣機,同樣演化作惟妙惟肖的實體,似乎較之殊神韻也差不了多少。
應秀斛雙目一定,身軀微微一傾,似乎想要出手相幫,但還是忍住了。
一聲脆響。
歸無咎定睛一望,殊神韻的“黑棒”刺穿金甲三寸后,去勢緩緩止住。
心情長舒一口氣,微笑道:“看來倚仗此法,的確是有何神韻道友交手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