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一步縱了出來。
只是抬首望去,這里云氣嘉妙,地下水潭山澤相映,空中花草浮動,依舊是龍界的景象,并非真幻間秘境,
或是紫薇大世界。
歸無咎使了一個障眼法。
真幻間空間通道一旦產生,其中恍恍惚惚,飄飄渺渺。看似開放實則封閉,雖目力能見,但神意極難窺伺。故而歸無咎以劍心化作分身,看似是動用此法遁去了;但是他的真身,
卻悄無形跡的刺破一點空間裂縫,
穿渡于十余萬里之外。
此間尚有事未了。
至于隨真幻間而去的那道分身,
亦非全無作用——歸無咎令其攜去的,正是此番龍界大戰的畫影圖形。
不必多想,今日所發生的事,龍界唯恐墮了威名,自然是不會主動對外宣揚的。
而歸無咎在此間的戰果一旦泄露出去,尤其是孤軍深入卻一度壓制龍云、最終輕松遁走,傳播于大世界中,庶可抵消甚是反超“左一”這三年來積蓄之大勢,令我方諸友盟重新確立信心。
另有一事,對于真幻間的動用,本身也稍有冒險。
此傳渡之法的原理,是紫薇大世界中的“相感相容”之力。若是按照龍界并不在紫薇大世界中、而是立身茫茫星空的認識,其實真幻間本身像之法,只怕在此地已然失效。
但歸無咎卻知龍界名為在“天外”,其實卻在紫薇大世界正中的“環中內壁”之處,
距離本界甚近。
故而十有八九是依舊可以動用的。
哪怕不是為了刻意施展障眼法,歸無咎也是要動用本身像,
驗證一番。
歸無咎隱匿形跡,
不緊不慢的追尋游走。
足足九日之后,方感到心中的目標,似乎愈來愈近。
這一日天光微亮,已然望見眼前是一方月牙形的水潭,方圓千三四百里,潭中四個小島,彼此以木橋相連。
說來也奇,其實在紫薇大世界中,如此形貌的山山水水并不罕見;但在處處水潭、山水各半的龍界,絕大多數水潭都是呈現圓形,似眼前這般月牙形的水潭,幾乎是獨一份。
歸無咎隱匿身形,往最大的那一座島嶼上靠攏過去。
島嶼之上,植被正盛,奇特模樣的異種生靈,時時可見。島嶼正中處,有一座暗紅色的十二層高塔,氣度威嚴。此塔自正南方向看去尤其有壓迫感——因為其并非筆直,
而是向南傾斜六分之一有余,仿佛隨時就要倒下。
高塔之下停著一只銀色車輦,此物也正是歸無咎氣機之所系。
歸無咎目光一動,
往那斜塔的最高層遁去。
遇見結界法陣,以空蘊念劍隨手化解,幾乎看不見一絲阻滯。
越窗而入,跨過三重門戶,來到正殿。那殿宇甚是寬闊,但絕大多數空間都被中央的一座青木高臺占據,外間屏風一卷,一眼望去反而有些逼仄。
高臺六個角落,青銅火盆中點燃六盆炭火,呈現六色。
中央卻是端坐一人,寬衣赤足,雙手環抱,緊閉雙目,口中念念有詞。
正是龍族僅次于李云龍的第二嫡傳,玉嬌龍。
歸無咎氣機一化,顯露身形。
玉嬌龍面現訝色,低聲道:“歸無咎,是你。”
“你是去而復返,還是壓根并未離開?”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今日與玉嬌龍道友見過之后,便是離去之時。”
玉嬌龍眉頭微皺,淡淡道:“你莫不是以為在我龍界可以來去自如,無人能治了?”
“實話說,你前番雖然攪動風雨,貌似占盡優勢。其實歸根結底是因為亢心等四人的私心。”
“真正嚴謹的迎敵手段,乃是亢心等四人先出陣。而我龍族兩道大陣,若是以六十四人陣為內陣,十環陣為外陣,內外相合,實有相當不俗之戰力,無論源自精神、法力的攻擊,皆能從容擋下。”
“而亢心等不愿發動手段,令六十四人陣先出,終于一錯再錯,招致敗績。”
歸無咎頷首道:“玉嬌龍道友所言,我這幾日在路上仔細推敲,亦已悟得。內陣、外陣互為樞紐,當得上一十二位道境大能。妖族第一的底蘊,果然名下無虛。”
玉嬌龍雙目一動,露出一絲驚詫。
旋即恢復平靜,道:“你來做什么?游說?”
歸無咎淡然言道:“事實勝于雄辯。”
“當年杜念莎師妹對你說過一番話。她雖然自言并無游說之意,但是道友恐怕未必全信。但是如今紫薇大世界的局面,亦十分明朗。入局交手之人,非道境修為不可。”
“龍族底蘊雖厚,但是若說定有能夠快速推進至道境的手段,卻也未必。退一步說,哪怕是有,也是李云龍道友占先。”
“玉嬌龍道友雖然在圓滿之資的行列中亦屬最上乘的一等,但若是未臻道境,對于現在的歸某而言,只怕也沒有多少爭取的價值。你說是也不是?”
玉嬌龍平靜不語。
良久之后,才沉吟道:“你找我……是將我當做貫徹那‘星漢分流’兆的對象?想要我和龍族諸妖祖、妖王對立,那是決不可能的。”
歸無咎搖頭道:“那是過去。”
“歸某從來不會做強人所難的事——有朝一日,若你能夠在龍族一呼百應,成為龍族的希望和‘正統’時,順應大勢而為,那就足夠了。”
玉嬌龍面色出奇的平靜,只淡淡道:“歸道友為什么認為我會答應你?”
歸無咎淡然一笑道:“會的。”
“你緊跟李云龍之后,如今的境界,就是你的極限;想要再往上攀登一步,終是難能。若是走我為你指的這一條道——成為龍族另辟新天、否極泰來的關鍵人物,這因果之大,未必下于開辟一家真流道傳。”
“如此功果,玉嬌龍道友焉能無動于衷?”
玉嬌龍冷冷一笑,道:“以龍族的‘死而復生’為代價么?”
歸無咎淡然道:“興衰輪轉,本是道理之常。似稍次一等的傳承、妖族,在一次紀元之劫中徹底湮滅,不留絲毫痕跡,也是極常見的事。以龍族如今的底蘊,尋常的定品之劫、紀元之劫固然奈何不得;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貴族已然定世不壞。遇到更高層次的大劫,依舊會有生死歧途的選擇,這也并不稀罕。”
“而且……道路是他們選的,并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你若助他,杯水車薪無濟于事;而聽從歸某之所言,卻是另立新天的大功果。孰輕孰重,不難辨明。”
玉嬌龍眉頭一皺,緩緩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的用意是什么……”
“如今你的修為力戰龍云圣祖亦不落下風,我設身處地的去模擬你的心境,自然是不從者擊之,不服者滅之,信心高昂到極點。你處心積慮,就是為了讓我承擔起龍族復興之任?”
說到最后一句話,玉嬌龍嘴角一動,顯然有三分諷刺的意味。
歸無咎卻不以為忤,笑道:“紫薇大世界的精彩,豈可少了龍族這一妖族中底蘊最厚的種族?玉嬌龍道友你說的對極了。我處心積慮,正是為了龍族的煥然新生,不能太過遲緩。”
“若是將來在龍族血裔之中逐步培育、發現下一代的天才,不知需要幾千幾萬年、甚至更久;如今有一個現成的圓滿境巔峰的人物,我又何必棄之不用?這一職責若是由玉嬌龍道友你承擔,于我,于你,于龍族,皆有大利。”
玉嬌龍雙目微微一合,似乎在仔細思索。
歸無咎也不催促。
大約一刻鐘之后,玉嬌龍睜開雙目,眸中閃過一絲幽深。
只聽她一字一句的道:“歸道友你說得不錯。如今之大局,我一人之力也改變不了什么。”
“我可坐而觀之——如果局面果然如你所說的那般發展,我也不會逆大勢而行,權當以萬千生靈為祭,為我掉下來一個道途更進一步的大機緣。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那我撿著便是。”
“但是在此之前,我也不會為你和龍云、李云龍等人的爭斗中,提供任何幫助——哪怕只是消息,或某些微小的便利。”
這一番話,說的著實有些蠻橫。
但有未嘗不是對歸無咎真實意圖的一種考驗。
歸無咎聞言,卻仰天笑道:“玉嬌龍道友才發現么?”
“本來也不必你做些什么;你只需要坐觀成敗,等候紫薇大世界風云激蕩之后,所留給你的使命。”
言畢,身形漸漸淡薄,從這座高塔之中退去。
玉嬌龍雙目光華閃閃,看不出喜怒,獨自出神。
遁出此地之后,歸無咎又在龍界中游蕩三日。暗自思索,是否還有什么可以一并料理的事情。
和玉嬌龍一會,歸無咎本也不指望在她這里得到什么;只要她辨明利害,明哲保身,便足夠了。
但到了第三日晚,歸無咎心頭卻陡然傳出一陣異念——似乎十二個時辰之后,若是自己依舊滯留龍界,便極有可能被人發現行蹤。
以歸無咎如今的道心境界,回顧往事一一遍歷,不難推敲出來,這是龍云寧可落在下風也要強行施展的“六釘”手段。同時,龍云知曉自己掌握倍稱之力卻之直言道出,也能一并得到解釋。
再想突然襲擊,已是不能了。
但歸無咎自問此行得到的收獲,足夠滿意,并未留下一絲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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