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面合圍的連綿山脈中。
其中有一座百余丈的青石山,附著于一座孤峰之后,看著并不顯眼,此時驀然消失不見。
山腹之中。
這里是一座極深的密室,四面十二條甬道,直通一座圓形的中空所在,大約二十余丈方圓。
密室正中,三人圍坐。
當中一人,看著四五十歲年紀,一縷黑須六七寸長短,身著一身金紋黑底長袍,手中摩挲著一柄玉如意。
左手邊座上那人,五官勻停,雙唇紅艷,看著約莫三十歲上下,只是身量明顯較中間那人矮了一截。
至于右手邊那位,圓臉白眉,身著一身破舊麻袍;左右手十根手指,有八根手指上都是帶著色澤不一的玉環。
三人修為,都是離合境。
環顧密室,遠方有八只青銅火盆燃燒正旺,散發出熊熊烈焰。
右手邊那人向著正中一望,默默道:“敕令已然傳遞下去。就說是長青界天印行大帝施展道術,故而顯露出非凡物象。至于結界破碎,只是幻影。門下弟子之中,似乎暫未發現有所疑慮者。”
中座那人,聞言緩緩點頭。
左手邊看著最年輕的那人,忍不住道:“莫師兄。當真是隱宗的道境存在出手,壞去了界空結界?”
中間那人向左瞥了一眼,默然道:“寧師弟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明知故問?”
左手邊那人,啞然無語。
中座這人,是啟化玄宗執掌,莫尚惠;左手邊這位寧子宣,右手邊這位晉祥非,皆是啟化玄宗長老。
界空大陣被道境大能出手擊破,意味著什么,不問可知。
從前幾番爭斗再激烈,也不過是在固定戰場約斗;如今到了徑直破陣的程度,算得上是圖窮匕見,再無退路。
帶著八枚玉環的晉祥非,此時取下左手食指上的那枚玉環,不緊不慢的把玩,默默言道:“方今局面,如之奈何?”
莫尚惠雙眸似乎變得渾濁,過了不知多久,又似乎變得清晰。
轉頭向左右各望了一眼,淡淡道:“晉師弟若是誠心問,某也就開誠布公了。圣教……只怕是靠不住了。若是對方不給活路,那委實是無路可走。埋骨于此,道途至今,終化作一場空,就是唯一結局。”
左右二人,聞言都是一驚。
晉祥非其實本想試探,看是否要提前遁走,避避風頭,唯恐莫尚惠不允。但沒想到掌門師兄出言如此驚人,似乎較他更要激進。
左手邊,寧子宣喃喃道:“或許局面尚不至于如此嚴重?”
“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道尊便將陰陽洞天復歸原位,光復局面。”
莫尚惠冷冷道:“你信么?”
寧子宣默然不語。
其實他心中也隱隱猜到,圣教不到極為重大的關頭,應元道尊不至于將陰陽洞天收走;若是收走的陰陽洞天能夠及時返歸,那么敵方陣營的道境大能,定然不會輕易出手。
道理很明顯,對方出手的道境存在只有一位。若是陰陽洞天能夠及時回返,那么圣教道境趕來救援,對方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其敢于出手,必然是有著陰陽洞天不會輕易復位的把握。
更深一層,取走陰陽洞天帶來的人心動搖混亂,以道尊之智不會考慮不到;但是其依舊走了這一著。
寧子宣言道:“那師兄之意是……”
若說棄宗門遁走,就此隱姓埋名東躲xz,那委實非他所愿。而且,也未必能逃過隱宗追捕。
莫尚惠思索良久,道:“如今之計,唯有行一步險棋,使一個金蟬脫殼。”
“晉師弟。你千余年前是否得了一門古道宗傳承典籍?”
晉祥非面色一青,又是一紅,頗有些不自然。
他那機緣一直深藏揣摩至今,引以為獨得之秘,沒想到掌門師兄早就知道了。
莫尚惠卻不以為意,續道:“若是遇到難處,我等不如改換門庭,只道以圣教玄宗之名行事,是迫于無奈。其實本門根本,卻是一家上古遺澤,玄宗之名,徒為軀殼而已。此等機密,唯有執掌宗門的三人知曉。如今圣教既衰,我等也可恢復本來。”
晉祥非詫異道:“此等話術,只怕是瞞不過人。”
莫尚惠目光閃動,言緩緩言道:“空口白牙自然不成。只是你那上古道宗典籍,想來也有不凡之處;我等三人這幾日用些心思,從中汲取拆解文字,將其降下一等,拆解成八部經典。屆時取了出來,只說故門傳承,深藏至今。大約也有幾分說服力。”
“除此之外,傳承簿冊、宗門源流掌故,也需提前想好,一一紀錄成冊。最好,再炮制幾件信物。”
寧子宣詫異道:“如此……是不是操之過急了?不妨觀望幾日,再言其他?”
“萬一圣教逆轉了局面,我等今日舉動,未免尷尬。”
莫尚惠連連搖頭道:“寧師弟,你還是沒有明白。”
“眼下明擺著這陰陽洞天被攝取之后,不能輕易復位,甚至招致隱宗道境來攻。這說明了什么?這說明了兩位道尊已然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縱然‘翻盤’。也是兩位道尊的‘翻盤’。至于我等,也不過是棄子罷了。”
寧子宣眉頭微皺。
一方面,他覺得莫尚惠所言深入骨髓,大有道理;但另一方面,似乎又覺得他得出的結論過于激進。上境玄妙,一舉一動莫測高深,哪里是等閑可知?
但下一刻,寧子宣心中一動,忽然斬釘截鐵的言道:“就依照莫師兄所言。”
晉祥非微微一愕,立刻也道:“正是。”
二人也是人精,一陣心神眩惑之后,同時想到一種可能——或許這位莫師兄有著二人所不知道的消息渠道,對于當前紫薇大世界的局勢,了解的更為透徹。
青天之上。
那藍色巨鳥飛渡,黃希音、石墨二人目力及遠,又伴隨著黃希音掌心那陣盤緩緩轉動,卻能發現這方世界,隱然收攝成一片圖卷,當中浮現出大大小小的氣泡。
似乎回溯成了界空結界復原之前的景象;又似乎有些許不同。
隨后,伴隨著黃希音隨時出言指點,石墨才知那結界之大小,其實意味著各大玄宗、下宗、王朝、功爵之強弱。黃希音對其一一道來,似乎對長青界天里的勢力了如指掌。
石墨暗暗納罕。
也不知黃希音這些知識,是從五壺道尊那陣盤中得來,還是得自對印行妖王施展魔道心劍的所得。
飛遁一陣,來到一個米粒稍大、魚目稍小的圓點面前,石墨精神一振,道:“師姐,這是哪一家門戶?”
黃希音目光一動,道:“此為怒浪流宗。如今門中只有一位老邁的元嬰修士在位執掌,門中八道經典,似乎也頗有弊病。以這一家的門戶,師弟前去經營,委實是屈就了。”
石墨卻目光一亮,拊掌道:“無妨。師弟我本來就沒有太多涉事經驗,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尺寸小些,也好駕馭。”
“就是這家了。”
黃希音也不再出言反對。
石墨暗自想了一想,又道:“重立其八脈道傳,將這怒浪流宗換過新天,成為我的道術傳承之地,便是立下了破境元嬰的根基。黃師姐,是不是這樣?”
黃希音點頭稱是。
只是她雖然點頭,但那藍鳥法器的飛遁速度卻并不因此稍緩。只一個疾馳,已然在那微小“氣泡”的上方飛遁過去了。
石墨愕然道:“師姐……”
黃希音微微一笑,道:“不妨。兜上一圈,回轉之時再下去也不遲。且教你增長見聞,長青界天西南域,較大的勢力傳承,都為你講解一遍,心中有數,以后對于你的行事大有好處。”
石墨一怔,莫非自己破境元嬰,需要在這方地界呆上甚久時日不成?
伴隨著那巨鳥飛遁,黃希音果然是選擇了那些較大的“氣泡”所在的路線,為石墨一一道明虛實。連門中何人坐鎮、功行高下如何、典籍完善與否,也無不了如指掌。
不知過了多久,來到那陣盤虛影中顯示的最大的“氣泡”上方,觀其山門,是三道山脈合圍的一方山谷,倒是未見有外陣石碑一類。
黃希音驀然一轉首,認真言道:“師弟看仔細了。眼前這一家門戶,名為啟化玄宗。論勢力底蘊,在長青界天西南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
“門中三位長老,莫尚惠,寧子宣,晉祥非,都是離合修為,且道行大大勝過尋常的離合境修士。”
“這一家門戶之中的庫藏……除卻脫胎自圣教正典的八部典籍之外,另有不少頗有分量的傳承。”
此時之講述,似乎較先前尤為詳細。
石墨也不覺驚奇,畢竟這是這一片勢力最大的宗門,影響力勢必不小。以這啟化玄宗的勢力范圍,當需隱宗或妖族中天玄上真或妖王層次的人物,親來處理。
旋即心中暗怪,黃希音既然來到這里,為何不將其順手料理了?
一個轉頭,卻見黃希音玉容之上忽然光華一閃,雙眸之中泛出幽然深邃之密意。似乎一方無盡虛空,要將自己吞噬進去。
石墨心中大驚,但來不及反抗,便覺得神識昏昏沉沉,想要運使劍心密意八劍輪轉,恢復心神,更是不能。自家神意,便似陷入一方深海之中。
此時才知黃希音往日雖常常拿他試劍,畢竟還是有所容讓的。
自家身軀麻木不仁之際,石墨忽覺臀上劇痛,然后身軀倒飛出去,竟然是被黃希音一腳從藍鳥之上踹了下去,直挺挺的栽落,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黃希音向下望了一眼,淡淡道:“師弟也太過妄自菲薄了……這開天辟地的大業,舍你其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