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碧煙遁光自空中劃過,身在四峰環繞之地的正中央,有緩緩降落之勢。
腳踩遁光的那人,身量不高,但是五官勻稱,發髻一束,身著一件青色華袍。只是氣色似乎不佳,眉心隱約發暗。
觀其修為,似乎是金丹境界。
他這道碧煙一個轉折,似乎向下一按。
但就在此時,下方四峰中西向那座山峰,一道白色虹光扶搖之上,似乎正是和這碧煙迎面碰上。
依稀望見腳踏遁光的是一個身著白袍之人,同樣也是金丹修為。
那人似乎放眼望來,和青袍修士在極遙遠的位置目光一對,然后立刻避開。
不止是目光避開——
他足下白色遁光,也是忽然一個轉折,錯開了至少百余丈遠近。
青袍修士冷哼一聲,急縱遁光攔在前頭,淡淡道:“盧師弟,往哪里去?迎面撞上,也不打一聲招呼?”
那白袍修士面色微微一變,勉強一拱手道:“柏師兄。師弟尚有一件要緊事,待得閑暇時再與你敘舊。”
言畢,匆匆一個轉折,極快速的遁走了。
青袍修士目光一動,凝立原地半晌。終于也拔足離去;頃刻間來到了三十四里外百余丈高的一座小山,似乎是修道人洞府的形制。
山腹部位驀然開出一道門戶。
青袍修士縱身遁入。
洞府之中,早有一人盤膝而坐,似乎等候已久。觀其形容,身量高大,身著一件深色寬衣,面容冷峻目光凌厲,再加上一副深鼻梁,頗有鷹視之象。
青袍修士道:“兄長。”
盤膝而坐的那人目光一動,平靜言道:“沒想到盧巧云看似淡薄隨性,其實也如此勢利。”
青袍修士倒是毫不介意,似乎無所謂的道:“人心之常,本不足奇。”
這兩人都是啟化玄宗弟子,且都資質甚佳,一人名列第一部臺,一人名列第三部臺,且都是排名靠前。
柏清寒,柏青霜。
這兩人原本在啟化玄宗中也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但是近來卻風云忽變,頗有些尷尬。
柏青霜身為值守弟子,那日發現登門的不速之客“墨石”,卻為他失手擊傷。
說起來,柏青霜算是本門第一個“結識”如今這位炙手可熱、快速占據第一部臺第一嫡傳之位的金丹境弟子。
說起來,此事過錯并不在柏青霜。
墨石得了門中賞賜之后,也曾轉增秘寶、秘藥一類,表示歉意。
若柏清寒、柏青霜是那長袖善舞、和光同塵之人,這非但不是壞事,反而可以打蛇隨棍上,抓住這個和“墨石”拉近關系的良機。畢竟是墨石失手傷人在先,他也不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可惜柏氏兄弟二人,崖岸自高慣了。
尤其是柏青霜,他好歹也是金丹境中第三部臺的弟子,為墨石在懵懵懂懂之際隨手一擊擊傷,心中深以為恥。
如今前三部臺的弟子,皆在“踏月峰之會”上踴躍提問,向墨石請教疑難,唯有柏青霜一直避而不去。
同為第一部臺的胞兄柏清寒,雖然也有兩度發問。但是一眾同門皆是道術諳深的人精,又善能察言觀色。不難看出柏清寒并非誠心請教,而是意在作難。
一眾同門,都是極有眼色之人。該如何站隊抉擇,豈用人教?
柏清寒還好,他畢竟是第一部臺第三嫡傳,旁人多多少少依舊要禮敬兩分;至于柏青霜,體驗到的冷暖變化卻是極為明顯——方才路途之中偶遇同為第三部臺的盧巧云一事,近日來已經是屢見不鮮。
柏清寒目光一動,道:“于利弊而言,或許前番之舉,是有失考慮了。若是師弟你下一回踏月峰會上,試著和那墨石走進一二。”
柏青霜眸中光華陡然凝結,緩緩坐下,并未接話。
但是這沉默之中,不難感受到抗拒之意。
柏清寒搖了搖頭,也不再勸。
柏青霜極為隨意的自身前案上拿起一只瓷杯,將其中酒水一飲而盡,忽然高聲道:“你我兄弟二人,依如今展露的資質而論,道途中能夠走到哪一步?”
柏清寒一怔。
思索了一陣,緩緩言道:“以霜弟你的資質,破境元嬰不在話下,邁入天人三境,卻似乎是一道關卡。能否感悟玄機,摸得踏入化神境的機緣,大致是五五之數。”
“至于愚兄我,踏入步虛境似乎總有些許把握;但要沖擊離合境,卻似有些渺茫。大致成算,未必有一二成。”
柏青霜忽然一笑,幽幽道:“兄長所言,是依托現有資源、積蓄功法的把握。若是得了大機緣——譬如被接入八大道宗甚至祖庭,由上真賜下奇珍,那又另當別論。”
柏清寒身軀微微一凝,似乎對柏清寒的異想天開之言十分詫異。
嚴格來說,他二人的資質并不算差,絕非無論如何傾力栽培、但終究沒有任何突破可能的那一類;若是得到真正有分量的大機緣,他柏清寒甚至可以奢望道境,而柏青霜踏入離合境,也完全不在話下。
柏清寒皺眉道:“霜弟你為何有此一問?”
柏青霜不答,卻自袖中取出一物。
觀其形狀,似乎是一件三寸長短的燈罩,見光之后陡然一漲,立刻將柏清寒、柏青霜二人牢牢包裹。
這顯然是一件隔絕神意流動的寶物。
設置完畢之后,柏青霜才道:“兄長可知,三位長老忽然同時閉關,所為何事?”
“啟化玄宗,甚至這方天地,將有劇變。”
柏清寒捉摸不定,疑惑道:“何事?”
柏青霜詭秘一笑,道:“兄長可還記得兩個月前所謂‘印行大帝’施展道術的異象么?”
柏清寒目光一動,道:“自然記得。”
柏青霜嘴唇微動。雖然動用了隔絕探查的秘寶,又身在洞府之內,他依舊是動用了傳音入密之法。
片刻之后,柏清寒眸中精芒一閃,氣機一升一降,似乎難掩震動。
良久,才道:“這絕密消息,你是如何知道的?”
柏青霜道:“三日前東平真人和我師相聚,我師以‘千醇釀’招待。東平真人不勝酒力,酒后道出機密。”
東平真人,正是三長老之一晉祥非的八大弟子之一,如今已有化神中期的修為。
柏清寒皺眉道:“如此要事,晉長老未必就會告知弟子;縱然告知,對于如何保守機密,也必然是有著周祥安排。豈會如此輕易的在酒后泄露?”
柏青霜微微一笑,道:“晉長老并未告知弟子;而是東平真人自己,自種種蛛絲馬跡中推演出來的。他酒后放言,未必沒有夸耀自身洞見本領的意思。”
“當年晉長老偶然得了機緣秘典,那秘典乃是拓印在一塊青石之上,甚嵌深山之中,隱然有氣機游動連結。晉長老一人之力,無法獨取;只得命座下弟子六人,結成一陣,將那山石中的氣機煉化。當時東平真人,就是執行的六人之一。”
“近日三長老演示功法,東平真人憑借對于其師道術的了解,斷定此次閉關,意在推演。”
“一月前東平真人去門中密庫取一部典籍,卻得知本門密庫之中收藏,諸方奇聞秘典、隱逸簿冊、道術殘篇,皆被三位長老取走。”
“晉長老的大弟子,也即東平真人的大師兄,在所謂‘印行大帝施展秘法’的那一日,便急由本宗隱匿傳送陣遠去,神神秘秘,不知所終。而本宗隱匿的幾處傳送陣,都是本宗打探消息的關鍵渠道。”
“半月之前,三長老出關之后,晉長老又命七位弟子搜羅奇物,愈古愈好,不求本身有甚妙用,但求其堪為載物之器。”
東平真人所掌握的蛛絲馬跡,隱匿線索,前后共有十三條之多。
三日之前,卻在酒后對于柏青霜之師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盡數道出,似乎唯恐對方不信。
此時,柏青霜將其一一道來。
如今大世界中可能面臨的局面,甚至三長老的應對之法,都抽絲剝繭的呈現在面前。
柏清寒思索了足足一刻鐘上下,才消化了來自柏青霜處的這震撼人心的消息,緩緩言道:“三位長老,也算是煞費苦心了。弱此事果然是真——以本宗之規模,以及隱宗掃蕩接收之人的手段,若是四散而逃,是絕對沒有任何前途的。”
“這金蟬脫殼之計,倒是一道良法。”
柏青霜眸中忽然現出一絲詭異,幽幽道:“這未必不是你我二人的機會。”
柏清寒猛地抬頭,道:“什么機會?”
旋即似乎想到什么,雙目微微一合,道:“你人微言輕,又無實證,能有幾分把握?一旦失手,欺師滅祖之罪,為天地所不容。霜弟慎之,慎之。”
只是他的聲音,卻有些飄忽。
柏青霜面上現出三分扭曲,雙目一陣迷茫,一陣清明,旋即緩緩言道:“若是我提前知曉了那所謂‘秘典’中的些許文句,算不算實證?”
柏清寒雙眉一聳。
柏青霜咬牙道:“一旦成功,這可是一件蓋世奇功。”
柏清寒嘆息道:“用不知多少人的性命,鑄就的奇功么……”
柏青霜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