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凝神思索。
雖然尋找到了問題所在,但是要解決這個難題,卻沒有下手之處。
蕓蕓一界,茫茫人海,能夠補足七十二人之缺、自己心意之憾的人,將會落諸何地,因何等途徑功成,委實難以逆料。
唯一的線索,就是此人勢必養成于受現有道術體系影響極小的地域,且不談九宗,哪怕是第一等妖族、本土道傳中道宗一層的宗門,皆難以蘊養出這樣的人物。
心境,環境,人心,或者說是一種“背景”,是虛也是實。在以資質高下論前途潛力的傳承中,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想要逆其勢,逆其心,生出一朵奇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僅有這一條線索,卻是遠遠不夠!
因為紫薇大世界,實在太過廣大。
東南九宗,妖族八正五奇十二流品,本土道傳隱宗百家,甚至加上原來的圣教故地,以及魔道傳承。其直轄之地,門戶所在,只怕不及紫薇大世界千萬分之一;就算算上各自觸角下轄之地,間接掌控者,譬如從前圣教之“三十六界天”一類,只怕也不超過十分之一。
再寬一步,算上影響力所能及,知其道而聞其名,這范圍就又大了許多;大致紫薇大世界中資源豐瞻、人杰地靈、氣運嘉妙的要地,囊括了十分之八九。
但饒是如此,以整個紫薇大世界而論,所占地域卻也不超過三成。
剩下的訊息不通,險惡蒙昧之地,又何止以千萬計。
可是,這樣的地界誕生的人物……
雖然是擺脫了往來定勢的影響,但是有有何倚仗,躋身于三榜之內?
這樣的問題,就連歸無咎也覺得,既興致盎然,又興致闌珊。
思量一陣,歸無咎忽地目光凝聚,投向遠方。
正北方向,一道浩然博大、凝練如一的氣象,其規模渾成一界,其意象堅凝如鐵,在一呼一吸在紫薇大世界中成型。幾乎像是不可思議數量的精鐵,反復鍛打千遍萬遍,終于凝成一顆實相星辰!
這氣機一成,兜兜轉轉,頃刻就由三生陰陽洞天飛渡,落在荒海之中。
但是那擂臺上的一眾人等,只覺出一股浩瀚法意而已,卻并未見到人影。
氣機再轉,三息之后,已然落在了歸無咎的面前。
其氣綽約,其形飄柔,但是所有的線條和輪廓組合在一起,卻是異常冷峻連貫的風格。
借得《唯我大乘經》數十載,姜敏儀道境功成。
和歸無咎四目一對,姜敏儀只是眉頭微微一凝,似乎疑惑,但是立刻就恢復如常,渾如沒事一般,平靜的道:“這是那寶物帶來的效用……唯我獨尊。”
似乎姜敏儀受到的影響甚小,遠不如玉離子、黃希音、東方晚晴等人。
道心相契,原無沖突。
姜敏儀道:“何地?”
歸無咎心知,這是問的席樂榮的下落。
此時此刻,距離歸無咎和四象陣一戰,已然超過三十六年之限數載。料敵從寬,席樂榮或有可能治好空蘊念劍帶了的創傷,恢復圓滿之身,隨時破界飛升而去。但歸無咎卻并未刻意加以阻礙。
姜敏儀和席樂榮之間的走向,是否終有一戰,一任自然。
歸無咎道:“是否要再磨合一段時日?席樂榮破境較你為早,累得進益之機。”
姜敏儀只是輕輕一搖頭,道:“不必。”
歸無咎點了點頭,不再多言,隨后伸手一點。
眼前一點微芒,浮現出一道畫面。
六山之間,環抱水中。一眼望去,便知這是極為荒僻的所在,距離大世界中任意一處主要勢力都甚為遙遠。
不止如此,那六山一水的構型極為奇妙,恰在其正中鑄成一個“眼位”,方圓百里遠近,任何強盛氣機落在其中,都如同不存在一般。縱然有神意穿渡,其實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輕輕拐彎避過,而自懵然不知。
清楚可見,這眼位之內,暗藏一粒明光爍爍的微塵。
這便是席樂榮的藏身之地了。
哪怕是以歸無咎的道行,又身負巨蛋所化奇寶,神意凝練一束在紫薇大世界中反復掃過千余次,也未必能發現其中玄機。好在歸無咎為行正反交匯之道,其神意無時無刻不浸淫于紫薇大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反復推敲,方能將其凸顯出來。
歸無咎道:“何時前去?”
姜敏儀深吸一口氣,眸中光華似乎也變得明亮三分,只是音聲依舊不甚高:“現在。”
歸無咎仔細望了姜敏儀一眼,隨即伸手探出。
在手臂伸出的一瞬,此身立刻由渾成實體,化作橫亙現在未來、獨斷萬古之象。
然后這完全虛化、猶如幻影之身,似乎投擲出了一物!
毫無疑問,現在席樂榮的藏身之地,必然遠離任何大勢力,亦遠離任何一座陰陽洞天、隱宗地脈傳送陣等物。哪怕是道境大能,不借助空間通道想要趕到他面前,也絕非旬日之功。
不過歸無咎君臨一界,不可能沒有后手。
正如當年應元道尊定下了八道宗三十六界天的體系,其實并未將采擷來的陰陽洞天用盡。歸無咎得自木靈一族的陰陽洞天遺蛻,雖然在道境功成之時廣布一界,但同樣不曾用盡。
留存雖然不多,卻可保證歸無咎的必要時刻能夠降臨于紫薇大世界任何一地。
此時此刻,一道陰陽洞天,立刻扎身于六山一水之間!
姜敏儀目光更亮,猶如寶石發出熠熠光芒,極飄忽留下了一句“稍候”,身影便消失不見。
歸無咎神意凝練。
他雖不曾與姜敏儀同去,但是借用那躲避辰陽八劍最后一劍的“神意觀臨”法追索過去,遙遙寄托觀戰。
那“陰陽洞天”凝結實體的一瞬,姜敏儀便從通道的那一頭鉆了出來。
若是再快一瞬,只怕這陰陽洞天就中途破裂。
她身形現出之后不過三個呼吸,那水面之中一粒微塵砂石,以極快的速度漲大,化作一個方圓千丈的洞府之形,從中遁出一個人來。
席樂榮。
席樂榮倒是未見驚詫,只是面色鎮定之余,依舊有一絲莫名的悸動。
再過三刻鐘,他就要嘗試破界飛升。
偏偏就差這三刻鐘,姜敏儀殺上門來。
其實早在三年之前,席樂榮已然修為盡復。但是他慮及一旦嘗試破界飛升,那浩瀚博大的氣機變化,自己行藏必然暴露。屆時歸無咎用隨時點化陰陽洞天之法——正如現在這樣——就有可能將自己攔下。
所以這三年功夫,席樂榮所用力營造的,是獻祭這“六山一水”地力的法門。簡而言之,飛升之時攜帶這六山一水一同飛升,在破界關門轟然一散,構成一道奇妙的斥力,任何外物不能近身,空間通道的入口,也不能在此扎根。
三年以來,即將功成。
但是在姜敏儀出現的一瞬間,席樂榮心中莫名生出一個念頭——
若是三年之前立即嘗試飛升,只怕歸無咎未必會阻擋?
此念一起,便有一絲悵然。
收拾精神,席樂榮道:“隱然也想到過,最終的對手會是你。只是是否你來的太過倉促了些?”
姜敏儀卻是一言未發,抬袖一拳,直取中門。
席樂榮眉頭一皺,同時心中快速盤算。
歸無咎顯然不在近處。
如果自己方才莫名產生的念頭不錯,以歸無咎現在的心境和立場,此戰無論誰勝誰敗,他都不會干預。若是如此,倘若自己快速擊敗姜敏儀,最終結果明顯沒有什么不同。
而姜敏儀雖然追趕速度極快,且同樣臻至圓滿之上境界;但她畢竟只是新近破境,怕還不是自己對手。
席樂榮身形一凝,還以一拳。
經由與李云龍合用《唯我大乘經》暫時達到了妙境后,等若令席樂榮又拔擢了一層。現在這一拳曼妙輕盈,寥廓天成,猶如一人、一世界的分身,又或者近乎于一道真流劍意;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破限一擊”的味道。
一身法力,盡在其中。
這一擊的微妙,還不止于此。
席樂榮早已計算分明,雖然歸無咎于自身的立場不會出手干預;但是若姜敏儀有傷損之虞,那么他定然也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席樂榮這一拳的精義,乃是全功全守、全發全收。和姜敏儀的拳力一觸,立刻就由完整的攻擊力,化作十足的“斥力”。
而自己借勢而起,拉開作戰距離,再借用那六山一水“眼位”的一震之力限制姜敏儀一瞬,便可強行破界飛升而去!
就在這一瞬之間。
姜敏儀背后,忽然升起一輪明月。
明月之中,一點灰影愈來愈大,起先不過是螞蟻大小,隨后輪廓逐漸分明——分明是一只白虎愈來愈大,隨著明月升起奔逐近前。
席樂榮面色一變。
那一輪明月,分明是和紫薇大世界若即若離的武域!
那一頭白虎,顯然非是姜敏儀的白虎武魂,而是執掌武域至至寶白虎印。此時呈現此形,分明是其全部威能得以綻放、和整個武域相合的征兆。
這一步,原以為姜敏儀非成道百年之后才得成就;沒想到在她破境當日,便已功成!
一“虎”,一世界,合于姜敏儀之身。
拳力一交。
席樂榮身形急速后退,墜出數萬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