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斷喝之下,果然有了反饋。
此間二十余人,除了十來個以最快的速度逃之夭夭外,尚余七八人反應不及,此時只是躲藏在三層閣樓的最底層,將那門戶緊閉,偷偷在門窗縫隙之中靜觀其變。
聽聞“上賞爵一等、賜萬金”等幾個字,這數人一個照面之下,立刻都沖了出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在門縫之中偷望兩眼,確認來襲之人并不是完好無損的定元境修士,只堪堪和掌庫令淳垣打了個平手的緣故。若非自忖加入戰局之后或有扭轉局面的能力,他們是斷然不會下場的。
賞賜雖厚,也要有命花。
這幾人頗有默契,并不近身。其中兩個,在靈體足以發揮作用的距離止步,右臂靈力一齊張開,化作拳掌,向前猛擊過來!
這兩位是融元境修士,雖然功行遠遜于掌庫令淳垣,但二人合力的一擊,卻也不比淳垣差了多少。
至于剩下的幾個養元境修士,手持鐵棍,附以靈光,在兩枚巨靈拳掌的掩護下刺擊。
虛牧卻似早有預料。
那殘破不全的靈體光華,直到此時此刻才猛然一漲。然后靈臂一轉,竟摧枯拉朽般將沖上來數人擊飛十余丈之外。
攻來之人皆是鮮血狂噴。
骨骼斷裂的聲音在這夜幕之中,分外清脆刺耳。
使出這一擊之后,虛牧面色也是一暗,那法身靈體也轟的一聲崩散。
這一擊,卻不是臨時施展出來的手段,而是預備萬一之用,留力的最后一手,正是用在此等被圍攻的情形。
此時此刻,虛牧已是強弩之末。
但淳垣卻先他一步,喪失了戰斗力。
這最后一擊,無論是攻向頭顱、咽喉,都足以制淳垣死命;但是虛牧卻偏偏并未這么做,而是凝聚最后一點靈光,一指點在淳垣的腹部。
然后淳垣氣機震散,身體緩緩軟倒。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一息尚存,就有一絲希望。但現在虛牧并未攻擊要害,暫時得以茍活,這位掌庫令眸中,卻是滿滿的絕望。
虛牧最后一絲靈體也是散盡,深吸一口氣,面上不正常的赤色隨之暗淡三分。
他緩緩向前,伸手摸向淳垣的腰間兜囊。
這是要尋找鑰匙。
以現在虛牧的力量,想要擊破庫門都難。
虛牧面上陰晴不定,顯然是在快速籌謀。
那最初見到敵襲一哄而散的十余人,少則一日,晚則三日,必然要悄悄返回,查看究竟。甚至有膽大的,見這里沒有聲息,回來的更早也不是不可能。
而他服用三藥,初步復原,至少也要六個時辰,且不能耽擱太久。
是取藥之后立即離去;還是來一個燈下黑,藏在近處服用行功,虛牧正快速的權衡利弊。
取下鑰匙,虛牧轉過身來。
“砰!”
腦門上劇烈的疼痛毫無征兆的傳來,然后溫熱鮮紅的血液綻放開來,快速流下,模糊了雙眼。
透過模糊的紅色幻影,大約可以看見,一個手持熟鐵棍的人站在面前,似乎還膽怯的退后了半步。
“砰!”
“砰!”
又是兩記重擊,虛牧終于緩緩軟倒,口中喃喃自語道:“天涯海國……”
噗通一聲。
辛衛英將手中的八棱鐵棍丟在一旁,擦了擦額頭上上冒出的汗珠,又深深的三呼三息,遏制住了雙腳的顫抖。
他自己也并未發覺,一道白色的微影,漸漸由虛牧的額頭,轉挪到了他自己的眉心。
十余息之后,辛衛英蒼白的面容多了一絲血色,緩緩來到淳垣面前,急切的道:“敢問掌庫令,你口中的獎勵作數么?”
淳垣面上卻盡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吐出一口濁氣,艱難的道:“當然是作數的。”
整個西山堂庫的值守,皆是避而不及的苦差事。但是惟一一個由哈密山親傳弟子執掌的掌庫令位置卻不然,對于他們而言,這里雖然艱辛,卻是一處難得的磨煉之地,非心腹之人不能承擔此任。
淳垣在哈密山融元境修士中,有相當大的話語權。
若是他愿意,不難獲得服用“雙藥”的資格——所謂雙藥,是破境之藥和青元大藥同時服用是也。
見辛衛英猶疑的眼神,淳垣道:“你稍安勿躁。待我元氣稍復,便為你書寫‘玉碟金書’。”
淳垣終于記起來,眼前之人似乎名叫辛衛英。
沒想到,最終建功的,卻是這個平素既不起眼、又不合群的家伙。
聽說此人還是自愿領了西山堂庫職司的。
這是大智若愚、先見之明?
辛衛英先是點頭,然后連忙搖了搖頭,猶豫著咬牙道:“我看掌庫令你受傷極重……”
對于辛衛英而言,他已然有不下于三千五百金的積蓄,再得萬金又如何?
別說是萬金,就是十萬金,他也是斷然不肯犯險的。
但是一等爵……
這爵位本身的榮華地位,雖然極具誘惑力,但是依舊不足以令小心謹慎如辛衛英這樣的人犯險。但是有一條——得一等爵者,可以舉薦不超過三人,獲得第三等的爵位。
在辛衛英的心中,一直有這么一個人。
他想為這個人爭取這個爵位。
為了他,辛衛英戰勝了心中的膽怯。
淳垣苦笑一聲。這辛衛英平時唯唯諾諾,沒想到現在討價還價卻是直接的很。這是怕他突然斷氣,許下的賞賜沒有著落。
于是便道:“你將我右袖中所藏之物取了出來。”
辛衛英立刻依言施為,自淳垣袖中取了七八件物品。不過他動作也甚是小心,唯恐一不留神將淳垣傷到了。
淳垣道:“你將那紫色金邊的卷軸打開。然后取了旁邊那虎頭小印,沾上我的鮮血,用印便好。至于請功正文,我無力施展,你自己用血氣符書法書寫罷。”
“完事之后,以那青色火石點火,將其點燃便好了。”
方才的淳垣稱得上是“浴血奮戰”,因此取血倒也容易。
這一番安排,其實頗不合規矩。無論是滄溟諸國、寶恒國,還是修行門派之中,先用空印、后補文書都是大忌。
但現在事急從權,且一等爵和萬金之賜也是淳垣的頂格權限,若要更高等級的賞賜,就需要他親自面奏。所以淳垣也不怕辛衛英信口開河。
辛衛英卻撓了撓頭,囁囁嚅嚅道:“我不會書寫。”
淳垣一愕,道:“不識字?”
辛衛英面色一紅,緩聲道:“不是……是不會寫。”
淳垣難以置信的道:“你是說……你不會用‘血氣符書法’?”
辛衛英很是尷尬的點了點頭。
“你成為養元境修士至少也有十年了吧?修道中人最基礎的四種手段之一的‘血氣符書法’,不會?”
“咳……”
“咳咳咳……”
莫名的吃驚似乎牽動了氣血,淳垣一陣咳嗽之后,連忙深吸一口氣,靜靜調息,再不敢出聲。也不知是不是昏迷了過去。
辛衛英又小聲呼喊了三聲,卻也得不到淳垣的回應。
“辛賢弟,不如我來代勞,如何?”
一個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
位于閣樓西南位置的茅草堆突然一陣晃動,從中鉆出一個人來。此人面容瘦削細長,明明身形壯實,但因為面相的緣故總覺得有些單薄。
此人撥弄干凈自己身上的茅草,笑瞇瞇的道。
辛衛英立刻恍然。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一個藏在原地卻按兵不動、十分沉得住氣的人物。
辨明相貌,辛衛英連忙拱手道:“原來是齊主事;那就有勞齊主事了。”
此人名為齊賢壬,乃是西山堂庫的六位主事之一。以身份地位而論,還要較辛衛英略高一級。
齊賢壬接過蓋好空印的文書,卻并不動手書寫,而是一聲嘆息,幽幽道:“辛賢弟立此大功,可謂一步魚躍龍門,為兄實在是羨慕不已。萬金之資,無論在哪一國,也足夠置下好大家業。”
辛衛英雖有些特立獨行,但并不蠢笨。察言觀色之下,立刻毫不猶豫的道:“當然不會教齊主事你白白幫忙。賞賜下來之后,辛某愿以三千金贈之。”
齊賢壬雙眼一亮,然后又快速的暗淡下來:“以何為憑?”
辛衛英一愕,道“齊主事信不過我?”
齊賢壬連連搖頭,道:“哪里,哪里。”
頓了一頓,才續道:“只是齊某這里有一個更善之策。若如此做,齊某固然能夠得到些好處;而辛賢弟卻也不必割肉,依舊能得足數賞賜,只是不知辛賢弟意下如何。”
辛衛英道:“有何良策,齊主事請說。”
齊賢壬目光一動,淡淡道:“很簡單。就說這擊殺定元境賊子的大功,是你我二人共同立下。當然,是以辛賢弟為主,齊某人只是在旁輔助,起了一些微薄作用。”
“如此一來,辛賢弟的定格功勞不減絲毫;而齊某大致也能得一個二等或三等賞賜,大約三千至五千金不等。”
辛衛英連連點頭,認真道:“如此甚好。”
齊賢壬這才血氣一蕩,將這符書攤平,宛若篆刻一般,在上面凝聚文字。
而辛衛英則轉過身去,先去照看掌庫令淳垣,將二根手指放在他鼻端,感受到細微的鼻息動靜之后,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卻沒有看見,一旁的齊賢壬出神良久,眸中忽然浮現出一絲銳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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