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之上,人才鼎盛飛揚之勢,一直不曾止歇。
今日正是初一,照例是兩位三榜之中最杰出的人物斗上一場,其余各族嫡傳旁觀品評。
此時此刻,占據最內層位置的一環,是九宗呂玄、張世懋、申文宏、白適幽;妖族南宮伯玉、謝衣人、羽玄陽;荊柯、代思炆;以及一直無所事事、獵奇旁觀的白靈兒。
除此之外,尚有一人,此人一身青衫,骨相棱角分明,頗有磊落出塵之氣。看著是文士打扮,其實卻不難察覺妖族根腳。這人破境金丹未久,尚未能夠名入三榜之中,但是近道一步的功行卻是做不得假的,一旦破境元嬰,至少人榜有名。
此時,這一位正在分外認真的凝視著戰局。
此人是里鳧一族新冒出來的天才弟子,名箴如意。
至于下場相斗的兩人,一個紅衣女子,一個白袍少年,卻只是筑基巔峰修為,距離金丹尚有一步,且像貌極顯年輕。
如此修為,哪怕是九宗出身,也不會名列三榜。但這二人在場諸真卻無一人輕忽——只看這兩人一動一靜,一屯一吐,舉動若神,分明已臻圓滿之境!
更妙的是,此間諸真一旦交手,因機會難得之故,都是毫無保留,務求突破自身極限。而這兩人卻均是點到為止、各自心懷默契的模樣。
偏偏這份“未盡全力”,卻無損其道意之闡釋、法術之精微。和全力以赴的搏斗,效果完全相同。
少頃,二人又接了一招之后,各自攻守進退三百六十手,仿佛一曲余韻將盡,二人卻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各自退出一步!
這二位不是別人,卻是黃希音、石墨的弟子,且血脈同源的木襄、木辛。
在場諸人對這一場比斗,各有感悟品評。
但就是現在,一道煌煌氣機,盛大無極,猶如整個天穹一落,然后以快至不可思議的速度凝練成型,高居云天之上,化作一個人形。
歸無咎!
這陰陽洞天出口,內外各等弟子及扈從之人,不下數十萬之眾,都是不約而同心中一震,然后神色一正,極恭謹的向天上深深一拜。
那些功行在七步之內的各族精英,更是心中異常激動。雖然只是一具玄氣法身,但是大天尊親自蒞臨這比斗之地,到底有著非同小可的意義。
歸無咎淡淡一笑,直言道:“我為此人而來。”
雖然他并未伸手去指,也并未有目光移動的動作,但是此間的每一人心中泛起一線漣漪,都是望向那巨型水滴圖像中的一座——一個方面、圓鼻、看著既然方正又有三分滑稽的人物形象。
辛衛英。
如今在這處地界,除了比斗,最牽動人心、涉道幽玄的,便是這水滴人像的猜枚之局了。而最近一年來,最熾手可熱的,自然就是此人。
這一位一年前在一處看似荒僻的行所之中,出人意料的擊殺了功行道心俱屬上乘的虛牧,又經歷一場奇妙的變故,連取三藥,并服用了其中品階最低的那意味,一舉晉升融元境。整個人的心性氣質,也為之一變!
孤身只影,獨行東海之上。
只是此人心性雖然脫胎換骨,但畢竟之前的基礎太差,且新破境未久,許多手段并不純熟。但是他卻總是好運連連,頗有遇難呈祥、逢兇化吉的意思,哪怕過程磕磕絆絆,但結果卻均是上善;許多斗法過程,幾乎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一年以來,斬殺海上諸部的勁敵三人,哈密山追殺討伐的融元境修士二人。
這里五人,乃是眾人觀察到的“鏡中之人”;至于不在鏡中、并未呈現的,還不知道有幾位。
在這樣的歷練中,辛衛英的斗法經驗,也在飛速成長。
到了最后一次出手之時,果斷狠厲,嫻熟流暢,已經漸漸脫去了“僥幸取勝”的味道。
如果以銀錢下注,那么現在此人可以說是魁首之位的頭號熱門,賠率遠遠超過第二位的那種。南宮伯玉曾戲言,此人機緣氣運,已然仿佛那一方天地的主角。
此刻見歸無咎親自來此,在場之人都是飛速思索,隱約料到“合鏡”所成之人似乎和歸無咎、和紫薇大世界有著極深的關聯。
歸無咎輕輕伸手一點。
氣機衍化,無數畫面隨之浮現出來。
因那“水滴像”只能展現即將爭斗的兩人至多前后三天的具體影像,所以其中所見訊息并不完全。歸無咎此時此刻所浮現出的畫面,卻是將尚存活之人的前因后果、一生履歷,極為簡明扼要又不失重點的呈現出來。
半個時辰之后,眾人都是心中有數。
歸無咎天上法身淡然出言道:“此人命數,有哪一位愿意論上一論?”
眾人舉目相望之際,南宮伯玉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對著天上一拜,大聲言道:“啟稟大天尊。弟子有一說。此人一界造化所鐘之勢已明,最終功成者,再無旁人。”
歸無咎笑道:“你這是‘斷’,不是‘論’。”
南宮伯玉一怔。
歸無咎悠悠續道:“你們便當這辛衛英,是故事中的人物;而你們自己,就是這故事的執筆之人。一彈一撥,一動一靜,皆在你等心意游動、方寸之內。其一生脈絡曲折,宜呈其具體,不止是最終結局而已。”
南宮伯玉低首思索。
片刻之后,張世懋卻是上前一步,拱手一禮,道:“弟子有一說。”
歸無咎溫和道:“你說說看。”
張世懋略一沉吟,不緩不急的道:“此人如今勢頭,其短暫時間內上升之勢,斷然難以遏制;但是最終結局,卻難說得很了。弟子斗膽論之:此人心意如刀,經當年一變后,愈磨愈利,漸漸用其鋒而失其鈍。往后的諸戰之中,其必愈來愈殺伐果決,有真梟雄之姿。平定五海,并非難事;甚至南攻寶恒,北擊滄溟,最終掃蕩域內,將臨絕頂,也并非不可能。”
“但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此人最初時心性之中的謹慎,看似滑稽,其實亦是其命理所系,天生一線。若是將其完全摒棄,也就是拋卻了這一線玄機。背道而馳,我即非我。故在其霸業盛極、即將功成之前的那一刻,意外折戟。”
“如果現在再讓弟子下注,弟子以為,此人在九十五道圖中,當是行到最后,并且成為最后一個失敗者,成為最終功成的那人的墊腳石。”
荊柯、代思炆、呂玄、羽玄陽等人都是神色微異,顯然張世懋的這個說法,極有新意,也暗合妙理。
白靈兒卻不甚服氣,大聲道:“弟子以為,單靠運氣一定不能成為最終贏家,甚至不能走到最后!至中而衰,急流勇退,猶如流星逝去,才更加符合道理。圖像總數九十有五,以那人崛起之時算起,當時尚余八十人;如今尚存活者,共有七十三位。如果是弟子來寫這個故事,或許前半段此人閃亮光彩;但是篇幅過半,其必戛然而止,快速落下帷幕!最終三十六人之中,必然沒有此人姓名。”
諸人聞之,暗自思量,這卻也是一說。
南宮伯玉笑言道:“弟子還是秉持先前之所見。看好其成為最終成功的那一人。至于過程……或許未必有什么波瀾壯闊的精彩,險死還生的反轉。一發不可收、一去不可回,以橫掃一切之資登臨絕頂,才是最有可能的路線!”
他話音一落,羽玄陽上前一步,言道:“弟子與南宮道友見解相同。”
歸無咎不置可否。
其實南宮伯玉、羽玄陽二人的看法,是認定了那冥冥中的機緣、氣運,早已選擇了辛衛英是正主。那百人之中,只有他是真龍;而其余九十九人,不過是蛟蛇之屬而已。
但是事實是不是真的如此,還未可知。
對于這第七十二人成道之由,緣起之機,歸無咎忽然之間有了一念推想,并非完全沒有頭緒。
只是這推想,還需要驗證。
歸無咎掌心一動,虛托之氣機立刻流布成型,雖然只是手掌大小,但其中儼然山河流布、草木葩榮,無所不有;仔細觀望,不難辨明正是這九十五碑所呈現的“世界背景”!
歸無咎笑言道:“既要講故事,付諸口舌,何若親身試之。七步之內,有意之人,凝練一線神意,投入其中。其后自然顯化一道靈身,為汝等正身所牽。看好哪一位,親自去做便是了。”
諸位嫡傳弟子聞言,先是一愕,旋即個個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
白靈兒踴躍當先,第一個投入神意。
其后自南宮伯玉以下,眾人紛紛效仿。
神意紛涌之后,諸位嫡傳之中,有心思細膩的,赫然察覺——此時此刻,這三生陰陽洞天荒海出口的大法會中,已經確認至少成就圓滿境界的,有南宮伯玉、荊柯、張世懋、木襄、木辛、代思炆六人;其余身在一步至七步之內的,共有六十七人;二者相加,總計是七十三人;而已存的鏡碑總數,也是七十三座!
靈光匯聚之后,歸無咎反手一揚,此物已入了直通滄溟之域的通道之中。
歸無咎眸中光芒,多出一線銳利。
當時遣令狐去病入那界域時,他授意明確,只是旁觀,不親涉勝負。所以令狐去病行走海上,雖然有一個“身份”和勢力歸屬,但是卻從未直接影響兩位“緣定之人”的勝負爭斗。
今日卻是稍作一調整,投石以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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