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虛牧獨行于野。
目力所及,溝壑縱橫,老樹殘枝連綿成片,在地上連接成一道道宛若蛛網一般的存在。
此間名為西荒,是朱蘆海西岸的一片地陸,同樣屬于滄溟諸國中云遲國和南方寶恒國的交界之處,因為盛產一種名為“五陰障”的毒瘴的原故,向來人跡罕至,甚至大型野獸也沒有多少。
此處卻不是懸宵部的勢力范圍。
虛牧銳利雙目環顧四周,并以目力靜聽遠近,確認果然并無一人,這才止步。
大臂一掃,在一株大樹下掃出一片空地,然后反手一托,自袖中取出一只紫色木盒來。打開木盒,厚重的血氣紫薇立刻綻放。
破境血藥。
這里,就是虛牧選定的突破之地!
按理說他應當在懸宵部核心區域、重重保護之下破境才對,但是他并未如此做。
坐定之后,虛牧指尖忽然浮現出一絲血氣靈光,旋即袖中又飄出一張蠟黃色仿佛樹皮的紙張。卻見那血氣靈光仿佛化為墨汁,在那紙張之上迅速的織成一道道字跡。
觀其字跡,卻是命人潛入寶恒國嘗試暗中購買、劫取三味名為“離園草”、“紫剎花”、“連理須”的藥草。獲取之后即回本部待命。而他自己,將親自潛入滄溟諸國中的幾處秘地,嘗試取得“天瀾香”等兩件奇物。
若是一時半刻并未回返,本部中一應事宜,由凌斛、北月、紫商三位堂主共同決議。
待他回返,當煉成哈密山秘傳的“青元大藥”,然后服用血藥成功破境,便有了一份保障。
然后,虛牧逼出一絲血氣,將這信紙牢牢鎖住,且維系住和本人的一線聯系。
虛牧目光不散,朝著這信紙凝視許久,然后輕輕搖了搖頭。
他當然不希望這封信發出去。
不難明白,這是他留下的穩住局勢人心的后手。
若是他本身因破境失敗而亡故,這封信就會傳回懸宵部中,傳出設定好的消息。
虛牧自然不知道,十年之前,他現在的下屬“北月”的原身,就曾用完全一模一樣的方法給妻子寫了一封信。甚至連也事由也完全相同!
但虛牧還是要比當年的北月高明的多了。
虛牧素有大志,早在數十年前破境定元境成功,就曾想到將懸宵部勢力終有一日會壯大到必須天元境高手坐鎮的地步。所以十余載前他曾冒奇險潛入哈密山一行,膽量、耐心加上運氣,竟真的奇跡般的將那護持破境之藥“青元大藥”的藥方盜了出來!
只可惜一看之后,虛牧大失所望。
一個極隱秘的內情——此藥并非任何人都能服用。而是依據體質分類,大約三分之一的人服用此藥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虛牧很不走運,就是這三分之一。
他只能選擇直接服用血藥的路子。
所以,這封信之中,虛牧故意透露出“青元大藥”的名稱和幾味藥草。
其皆不傳之秘,無一虛假。哪怕自己久久未歸,幫中之人四處打聽印證之下,印證機密,也只道是自己潛入滄溟諸國遇到了什么困難,而不會一眼認出這從頭到尾是一個謊言。
而他還有另一個后手。
他手上還有深藏不漏的破境定元境的大藥,既是當年備下未曾用盡之物,也是留待懸宵部有志者的底蘊。到時候,這消息會輾轉傳到他最看重的凌斛、北月、紫商三位堂主處。
以這三人的心志,如果情勢需要服藥,定然不會退縮。
虛牧冥冥中有一種直覺,若是自己破境失敗,那天無絕人之路,三人必不會也一齊失敗。只要其中有一人成功,便能穩定住懸宵部的局面,接替自己今日的地位。
如此的慘淡經營、周密安排,對于虛牧來說,也是第一次!
虛牧五指一合,就要將盛放血藥的琉璃玉袋捏碎。
“嗤”的一聲響。
迅捷、緊湊,仿佛撥動了人心心底最深處的那一道弦,又像是一道冰冷的催命符。
一道磅礴靈氣,猛地向虛牧眉心處插來!
不止如此。
虛牧背后處,也有一道厚重的靈光拳影,猛然砸落。
前后夾擊。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虛牧反應也是極快。他縱身一拔,甚至還好整以暇的右手一抖,先將那一團血藥重新放回盒中,紫色盒蓋“砰”的一聲,嚴絲合縫的合攏。
兩道掩藏極好的氣機,宛若泡發的海帶,漸漸豐瀾飽滿,肆無忌憚的彰顯出來,并伴隨著本人的腳步,緩緩向前。
然后,在昏黃天光的映襯下,顯露真容。
范嘗、孟均。
懸宵部的兩大護法。
虛牧面色微斂,沉聲道:“怎么找到這里的?”
范嘗面無表情的道:“那日接過此盒一看,我已在其上留下沸靈大藥。”
虛牧眼皮半合,若有所思的道:“我想到了你二人或有此心;卻沒有想到二位真有膽量付諸行動。沒想到啊沒想到……你們真的有這樣的膽色。”
孟均并不與虛牧直視,目光對著地面,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道:“大當家不必給我二人貼金。你判斷無差,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多少年磋磨,一腔豪情,早已盡付流水。我二人的確不是什么有膽色的人。尤其是面對大當家這樣的豪杰。”
“只是,你低估了破境血藥對于即將壽盡之人的誘惑力。”
虛牧皺眉道:“現在我知道了。但這血藥只有一份,你二人縱然取勝,又當怎么分?”
孟均皺眉道:“這不是大當家需要考慮的。”
虛牧雙掌一合,一身靈光,升騰而起。
范嘗、孟均二人,同樣身化七尺靈身。
雙方都是果斷選擇動手。
范嘗、孟均等人,也并未說出“交出血藥,免動干戈”之類的話;雙方各自的底線,彼此均是心知肚明;走到現在這一步,那就只有不死不休一條路。
三具七丈靈體法身,戰做一團!
范嘗手臂上的三道銀環,色澤陡然明亮。
孟均身上所纏繞的白布簌簌落下,露出精干肌肉,背上詭異形狀的紋身同樣閃閃發光。
虛牧一皺眉,腳下卻是連連后退。
兔起鶻落之間,戰局形勢,卻似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其實范、孟二人加入懸宵部也有數載,雙方也算是知根知底。這兩人中的任意一位,距離虛牧都有相當距離;縱然二人合力,也未必就有五成勝算。
但此時此刻,這兩人施展出的靈身,充盈飽滿,舉動靈活,竟似任意一具皆不在虛牧之下;二人合力,竟爾大占上風!
虛牧定睛細望,卻見范嘗、孟均二人所凝練靈體之中,似乎有一絲絲黑色霧氣仿佛游魚一般,游走不定;隨時迸裂綻放,填充這靈體法身的損耗。
虛牧沉聲道:“虛實合煉法!”
這是唯有定元境層次方能施展的秘法。乃是將秘藥、法符之力和本人靈體相互融合激發的方法,能夠大大強化靈體的強度和戰力。
但是此法代價也是極大。
因為靈體本是至純、至真的先天之力,凝練不易,最懼受到外力污染。這“虛實合煉”之道雖然能提升本人戰力,但事后卻必須將靈體中所有雜質祛除。這一過程,不但對本人損害極大,幾乎要流失三分之一的氣血,整個體驗更是宛若酷刑,不亞于凌遲之苦。
除非深陷死地,否則極少有定元境修士舍得施展這般手段。
更不樂觀的是,按理說范嘗、孟均二人縱然有聯手對敵之意,但大藥終究只有一份;初時還好說,到了勝利在望之時,必然是會各懷鬼胎的。但是他二人現在大占上風,聯手之勢卻依舊沒有絲毫間隙。
孟均似乎看出了虛牧的疑問,淡淡道:“我說過了……大當家你低估了兩個遲暮之年的人,對于壽元的渴望。這種渴望,可以戰勝畏懼,戰勝痛苦,戰勝消沉與保守……與此相比,動用虛實合煉法,又算得了什么!”
似乎為這一句話作注腳,孟均靈體所化的一拳,蓄勢退出,凌厲無儔,又將虛牧連本身加靈體一起,擊退了三步!
虛牧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液,雙眸一亮。
當此逆境,他不但不慌不忙,反而神色中透出一種奇特的活躍感,倒像是對范嘗、孟均二人的認同和欣賞。
虛牧大笑一聲,朗聲道:“二位求生的意志,我已經感受到了;但是合作數載,我虛牧上逐青云之志,你二人卻并沒有感受到呢!”
話音一落,他靈體雙拳,竟是以一敵二,分別向著二人砸去!
孟均冷哼一聲。
虛牧分明已是強弩之末。他此時雖然口出豪言,且同時擊向二人。但是那靈體光華不但沒有攀升,反倒是微微一暗。
臨死反擊,也不過如此!
但下一個瞬間,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虛牧的雙拳、靈體,和范嘗、孟均二人的靈體,穿插而過。
須知修士交手,無論何等階段的靈體,其實都與真身無異,不過是規模和強度的差異而已。宛若目中所見,其實就可以當做自己變化成“巨人”戰斗。
但是此時此刻,虛牧的靈體,卻和范、孟二人,處于不同的次元空間,合身而過!
范嘗、孟均似乎還未明白發生了何事,此戰已戛然而止。
相互穿身之后,范、孟二人正身,各自中一拳;虛牧正身,卻同中了范嘗、孟均兩人一拳。
范、孟二人,身形宛若枯木,隨著鮮血迸濺,極慘厲的斷成四截。
而虛牧一身中二拳,卻只是鮮血狂噴,然后身化遁光,遠遠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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