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陰陽道圖錄文字成型之后,歸無咎心意一動,陡然感覺自己似乎叩開了一道玄妙的關門。
九果現紫薇之后,果然有匪夷所思的奇妙變化。
歸無咎眸中精芒一閃,寂然不動良久。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之后,歸無咎才緩緩自語道:“或許……這才是末拿本洲真正的用途。”
若是這布置果然能成,那么自己必將增加極大的底氣。
前提是,在自己布置成型之前,萬青冥并未有進一步的動作。
所以“九果現紫薇”的策動,也當加速了。
因為九宗緣法深淺不同,其余真曇宗、四御門、原陸宗、盈法宗四家,眼下尚不能夠以“他我觀”之法推演其真流道果。但是這一步并不算難。萬法宗一成,九宗弟子承我之道,這緣力立刻具備。
真正困難的是,這四宗之中,除了原陸宗有林雙雙外,其余三宗尚沒有合適的承擔使命之人。想要來到這里見真流而明道果,本身境界達到圓滿之上是必要條件;否則哪怕歸無咎的“指點”再直接、再具體,領悟真流也無從談起。
至于其余三宗,說短時間內令其培養出一位圓滿之上嫡傳,似乎并不現實。
可行之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如陰陽道與幽寰宗其實殊途同歸,世間其余道途傳承,亦與真曇宗、四御門、盈法宗道術相通,可以將其暫時替代了。
其實歸無咎模模糊糊猜測——武道所見之道果,似乎與“一心定樞機、平湖風雷起”意象的盈法宗道術,極有可能是相同的。那么這個位置,可先由姜敏儀當之。
剩下的有望圓滿之上的人物,便是自己的四大弟子黃希音、石墨、荊柯、南宮伯玉。
石墨道途所指必是劍果無疑;黃希音也是得見劍道真流之人,但是她未必會在這一條路上走到終點,魔宗四典到了盡頭,似乎另有指歸,并非九果中的任意一果。那就要看荊柯和南宮伯玉二人二人了。
若能替去真曇、四御二家名位,則在紫薇大世界之中,九果皆有其人。
歸無咎遙遙向著天外一望,若有所思,自語道:“一些準備,已到了備下的時機。”
旋即,身形一退,漸漸消散。
這一退,卻并非退回紫薇大世界本界,而是退往原北砂神社正殿、如今號稱地上諸殿之首的“無極殿”中。
殿宇之中,四個角落處燃燒著四盆炭火,將此間照得異常透亮。案上階下,一塵不染,顯然是時時刻刻打掃過。
在名義上說,“末幽”改元一統之后,一直是高居九重,極少露面,遇事皆由其余幾位社正決斷;但是這里終究是政令樞紐所在,說不得哪一日末幽就要來此發號施令。
歸無咎舉起案邊一只銅錘,在斜靠后位置上一具極精致的小鐘上重重一擊。一道悠揚鐘聲,凝而不散,遠遠蕩出。
不過十余息,一道黑色的矯健身影如一陣風般遁至殿中,看著高居上座的歸無咎,面上泛出驚喜之色,笑道:“社主飄搖天外,如今總算是回到地上了。”
正是宣鈴鷹。
此言出口之后,宣鈴鷹目光微微一動,然后不著痕跡看著歸無咎一眼。似乎是想起來,如今“末幽”身份與從前不同,乃是末拿本洲紀元更替的第一人。自己隨口一句話,似有不敬之嫌。
歸無咎笑言道:“五方一統之后,鈴鷹姐必然是比以前更勞碌了。如今一界之繁盛,卻是大家的功勞。末幽只是占個名而已。”
宣鈴鷹聽歸無咎這一聲“鈴鷹姐”,面色一緩,隨后似乎十分欣喜,依舊隨意的道:“不知社主有何吩咐?”
歸無咎輕輕一點頭,道:“煩請鈴鷹姐將社中《集賢冊》取來,挑選兩個年輕而資質上佳的弟子。”
《集賢冊》是五神社混一之后,歸無咎立下的章程制度。大抵和紫薇大世界中的“三十六子圖”、“天地人三榜”相當,將天資心性上佳的年輕弟子遴選出來,著重培養。縱然是社正一層的人物,也會偶爾抽出時間去觀察教導。
據說負當尤好此事,親自指點的年輕弟子著實為數不少。
宣鈴鷹聞言,卻并立刻動作,而是問道:“社主是要收徒么?”
歸無咎微笑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這二人,或許將得一份機緣。”
宣鈴鷹猶豫了一陣,似乎鼓起勇氣道:“不如將這個‘機緣’……留給我可好?”
歸無咎目光微微一動,緩聲道:“鈴鷹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知你知道多少?”
宣鈴鷹想了一想,道:“神韻社主當年極隱晦的提點過兩句。再加上我親眼所見的異象……所以有一些猜測。這末拿本洲,遠非天地的全部。所有社主一層的人物,皆是天外神靈顯化之身。而末幽師弟你之所以道行突飛猛進,乃是天外神靈提前附身的緣故;想來后來的負當師弟也是如此。”
“我曾問過負當師弟,晉入社主一層的修為后,現在過去,是我非我?他說‘此間之我,依舊是我’。或許我能借助這機緣,功行更進一步。”
宣鈴鷹在殊神韻身邊服侍,所知較旁人為多,這個歸無咎是知道的;但是沒有想到她了解到這么具體的程度。
歸無咎略一沉吟,道:“除了你以外,還有誰知道?”
宣鈴鷹低聲道:“社主就只與我和佟嘉提點過兩句。”
這里的“社主”,自然指的是殊神韻。
歸無咎看著宣鈴鷹一眼,忽然一笑道:“既然鈴鷹姐愿意,自然是可以。若是佟姐也愿意一試,同樣可以給他留一個位置。”
宣鈴鷹緊緊握拳,似乎十分振奮,道:“謝過社主。”
歸無咎又道:“雖然鈴鷹姐你二人占兩個位置,但是選定年輕弟子之事,依舊要做準備。”
宣鈴鷹滿口應下,然后快步退了下去。
當年歸無咎晉入末拿本洲是元嬰境界;而馬上第一批“來客”至少是近道境。按理社正級以下的修為,皆可附身。只是歸無咎慮及若是長久在末拿本洲游走,難免身份混亂,一如末幽一分為二,化作“末幽”和“負當”兩個人。
所以,本意是在年輕弟子中選擇,事后轉圜無形無跡,而非直接附身于末拿本洲中的成名人物。但是既然宣鈴鷹、佟嘉將其視為破境之道,那么這機會自然要給予,善后也不是不能處理。
思慮妥當,歸無咎雙掌一合,身形真正自末拿本洲之中褪去。
回到縹緲宗之后,歸無咎身形一定,那種預感愈發明晰。
抬首一看,面前竟有一道符書。
啟而觀之,原來縹緲宗自有一道秘術,無論哪一重境界,到了破境功成之前的十二時辰之內,通過一件“寄托之物”皆能對此明確諭示。
而魏清綺的寄托之物,一直存在游采心處。
大約在六個時辰之前,消息傳來,游采心身上的“寄托之物”發生異變,似乎是魏清綺即將破境的征兆。所以她已急忙趕去接引。
玄渾琉璃天外。
那一道壁障明暗吞吐,在極艷麗的碧色和天藍色、完全“空寂失色”三種狀態中反復變化百余次,速度也愈來愈快。忽然,隨著極強烈的一收一縮,驀然現出一個人影來。
其人一身素衣,不然纖塵;只是青絲任意披灑,倒是微微現出三分雜亂。
魏清綺完功出界。
只是她此時不見一貫從容的氣象,面色卻是有些嚴肅。
在玄渾琉璃天成就真君的過程中,若是那未臻圓滿境界的人物,往往全情投入、物我兩忘,儼然于世完全隔絕。但若是有圓滿境界,心意便要從容許多;至于魏清綺這樣的圓滿之上境界的人杰,那是更進一步,“全力以赴”和“神逸于外”完全不矛盾。
在破境的過程中,魏清綺清楚的感受到,紫薇大世界中似乎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變化,似乎道境存在也隕落了不止一位。所以此時破境,她卻沒有太多閑情逸致,反倒是憂慮時局之變到底演化到了哪一步。
但凝立數息之后,魏清綺卻是輕輕一皺眉。
末次清濁玄象之爭時,她心中有明確的念頭——雖然自己勇猛精進,功行道行攀升至不亞于御孤乘的地步,但是天地之限在此,似乎得見真流者僅以三十六子圖中前六、那流轉不定的六人為限。哪怕自己功行趕上來了,卻依舊差了半步,難以證得。
但是此時此刻,這無比清晰的“界限感”,卻消失不見了!
就在此時,沉寂下來的琉璃天,卻再度激起劇烈變化,一陣反復騰涌、猶如心臟收縮之后,霞光一閃,再度遁出一個人來。
倩影窈窕,靈動生韻。
杜念莎。
杜念莎與魏清綺一照面,立刻知曉魏清綺出境未久,大約只是早自己一步。
同日破境固然是一件佳話,但很明顯杜念莎也無心多敘閑情,頷首一禮,立刻促聲道:“清綺師姐,這不到二百年間,紫薇大世界似有劇變;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
魏清綺搖頭道:“我也是剛剛出來,尚未來得及打探消息。”
“魏師姐,杜師妹。”一聲甚是匆忙的呼喚,遙遙傳遞過來。
魏清綺、杜念莎轉頭一望,游采心已是快步遁至近前。
魏清綺心念一動,立刻知曉她是借用了“寄托之物”感應到自己即將出界。二人本是同門,這時雖未接話,單單憑借照面之下的望氣玄妙,魏清綺已然心中有數,游采心氣機奮發昂揚,局面大致不會太壞。
杜念莎卻已迫不及待問道:“不知紫薇大世界中,今日是何等局面?”
游采心粲然一笑,道:“歸無咎——如今該稱歸天尊——已然掃滅龍云、風青、及圣教之盟。我九宗三位天尊也皆已飛升而去。如今一界混一,海晏河清。”
魏清綺和杜念莎目光一對,微失神后,眸中盡是不可思議。
良久,杜念莎自出神中醒轉過來,展顏一笑,道:“非常之世有非常之人,結非常之果。大丈夫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