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地界,歸無咎道境分身,已然通過指畫天地、氣機遮蔽之法,將費難之所見聞,盡數通告回去。
原來,這空蘊念劍之妙,玄微莫測。其雖然是傳訊之劍,但臨機活用,見招拆招,又有許多特殊用處——譬如費難的那一斬,剖去執念是也。
但是若是意外用去了,其本來的傳訊之功豈非無有?歸無咎傳下劍形之際,自然料到了這一著——若是因為意外的變故此劍用去,則劍形雖去,妙意尤存。其劍形觀照的景象,綿延先后數日,皆能通過特殊法門復現于分身身側,猶如目見耳聞。
故而費難的奇妙經歷,以及臨機決斷,歸無咎分身已然知曉,并且對費難的決策深以為然。
三人入界之后,真正切實有力、干預此間固有運行之軌跡的“第一步”,已然重重踏了出去。
歸無咎道境修為,心意磨煉早就到了“定非定、靜非靜”的玄妙境界,猶如深海平湖,包容一切。尤其本身也就罷了,這具道境分身,更是時時刻刻身處“中立無想”的奇特境界之中。
但是此時此刻的“歸無咎”,通傳信息之后,卻是神意勃勃,欣然躍然,嘴角微微泛起一絲笑容。
推其根由,斬向費難的那一劍,其玄妙機巧,當中有太多的奧妙可以感嘆訴說。
天外大能,用力紫薇,常例只得一子;如妙觀智大魔尊三子連環,隱而還一,已屬特例。而萬青冥不斷落子,后手無窮,究屬不可思議。但是歸無咎早已認識到,諸如類似舉動,有正有反,代價必大。
你之手段愈是連綿不絕的使用出來,那逆勢而行、形成的道術中不可能的可能、又或者無法顧及到的地方也就愈多;乃至于機緣巧合,也往往趨其反動,自然歸于均衡之旨。
眼前之事,分明又是一例。
須知斬向費難的那一劍,那種“只傷執念、對于裴鴻平的‘印象’絲毫無損”的情境,哪怕是第二位真流之境的道境人物亦難以做到,非歸無咎今日境界不可得之。
而且,非得是歸無咎本人不可;哪怕是分身,亦難為之。
這也是道術中的一重限制——哪怕是達到“見到八九、開辟真流”層次的人物,譬如歸無咎與軒轅懷,一旦斬下分身,那道境分身層次股然而明辨真流而無礙;但距離最頂端的見道覺境的奧妙,依舊是無法復現的。
換言之,此時此刻,哪怕是習得空蘊念劍的軒轅懷,其分身入界,也無法凝練出那一劍。
偏偏歸無咎成為紫薇大世界的“獨尊”之后,冥冥之中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加持;哪怕斬下分身,也能維持至高之境的妙韻不散,持續達數載之久。
因為“獨尊紫薇”是先賢大能所未有之經驗,所以那些天外大能,也未必能夠料到這一著。
縱有此機緣巧合,此事也極為驚險——
費難布置宮室、旋即取出空蘊念劍、意圖傳訊的那一瞬,就是歸無咎分身“等同本身”的妙意維持的最后一瞬間。只要再慢上一個呼吸,歸無咎的分身就將蛻化成普通的“真流之境”,而那枚空蘊念劍,同樣效用降低一層。
這一劍,同樣會斬了出去,破去費難心中執念;但是如此一來,那“裴鴻平”的“印象”也會微微損失一線,事后見到那二十八株鐵木之時,“二心異同”的感受和對比,就斷了來由。
隨著萬青冥落子愈多,歸無咎第一次感受到其計算萬有之下,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之兆。
費難依舊是靜立原地,而身畔十余丈外,卻是多了一人。
此人肌膚極為細膩瑩潤,幾乎宛若嬰兒,額頭之上有三個呈“品”字形的赤色小點,一身白發披肩,與黑色寬袍相映。由于其氣象中那異常的“柔和”味道,往往教人忽略了此人身量甚高。
這人立在此間,自然能莫名生出一種將他的存在極為凸顯的感覺;但是不同于紫薇大世界中近道境的“巍巍然以我為主”,這里卻是仿佛天地完全靜止,而唯有此人出乎一呼一吸的運動之中。
這正是門中唯一一位近道境,三泊上真。
在那玄音法諭“速至幽明臺前”原來之后,費難正要動身,但只是不旋踵的功夫,第二道法諭傳來,令他就在原地等候——等了約莫十余息之后,三泊上真便親自趕到了。
以三泊上真的功行,自然能夠辨明方才那駭人的異象,是費難引發的。
相見之后,自然要問明此事之緣由。
費難心中坦蕩,直言相告。
唯一需要稍作變故的,就是將一切說成是巧合,遮掩了自己提前預感到二種景物的“結合”,可能造成不測之事的后果。只要將前因后果細細道明,以三泊上真的功行閱歷,自然能夠將“真相”推導出來。
問明情形之后,三泊上真便立在此地,時而觀察天上異象;時而觀察那化作粉末碎屑的二十八座“小土丘”。其實此時天上異象早已散盡;大約是他功行高明,隱約感受到一線藕斷絲連而已。
足足三日之后。
三泊上真忽然言道:“緣盡矣。”
話音一落,猶如言出法隨,那原本呈現碎屑狀鐵木遺骸,色澤也為之一變,似乎成為了最普通不過的浮土。
三泊上真大袖一揮,將其遺留粉塵蕩盡。
費難面色平靜,正要恭送其離去,卻聽三泊上真眉頭微凝,忽然把目光投在費難身上,微笑言道:“門中修持,可還順遂否?若有疑難,當及時去往幽明臺來問。稍后我賜你一道牌符,可令你通行無阻。”
似乎略微斟酌了一番言辭,三泊上真又道:“如今道術方興,正是各家門戶崛起之時。當此時節,遠無不思進取、斷域自守之暮氣。凡可用之大才,一視同仁,胸無窒澀,才是當然之義。你入門三載能得‘點靈禪’之機緣,正是某力排眾議,一力促成。”
費難聞言訝然。
無論是這三年來的目見耳聞,還是剛才數日間并不算多的交流,都能確認本門這位“三泊上真”,是一位心意剛健、不假辭色之人,行事尤其簡明利落。這樣明顯的示好寬慰、甚至可以說是籠絡之言,尤其還是在雙方修為高下不等的情形下——出自于他之口,可真是大出所料。
但是口中依舊道:“謝過上真青眼厚愛,弟子敢不銘記。”
三泊上真淡淡一笑,嘆息道:“若你果真是為本門、乃至為天下道術撬動機緣的那人,冥冥中自有天數。你將來成就,不可限量。本門大興,只怕是也要落在你身上。較之我這‘本門第一位天玄境’,分量大大超過也未可知。”
費難適當的展露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假意略略思索,道:“上真此言,是說引動的異象?可是此時那異象早已散去;上真不是言道‘緣盡’了?”
三泊上真卻并未直接回答費難的問題,而是面容轉肅,言道:“大約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傳來。一界之內,或有開天辟地的變化。屆時因果承玄,自有你的天大好處。這段時日,萬勿遠行外出,安心留在門中修持,等候消息。”
見費難鄭重允諾,三泊上真極滿意的點頭點頭,遁光一起,身形自原地消散。
費難遙遙望去,目光轉為凝肅。
三日前自己引發的那異象,似乎是雷聲大、雨點小,好似有極大的機緣變化,但并未留下什么具體的“結果”。費難心神之中暗自推演,其實不難得出答案。
因為“點靈禪”之所得,猶如弱水三千中取出一瓢,為元嬰修士提前感悟“二像競合”玄機所用,規模大為不及。要真正完成決定性的突破,只怕是孕育在近道境的真實嘗試之中。
但是作為近道境的三泊上真,是否有如同費難、竹止水這樣的“經營異趣”,以費難的身份,顯然不可能親自去問;這一切,都需要三泊上真自己打通。
好在這個思路極為簡明直接,如果三泊上真真的有成道之后的“異趣之變”,推己及人,他立刻就能發現問題所在;看來。他已然是想通了!
三泊上真離去之前言道“或有開天辟地的變化”,費難自問若是猜測不差,當是近道境中三泊上真有交好之人,他要復刻費難之所為——以近道境的功行。
而自己,是被三泊上真當成了資質卓越、氣運驚人、點破玄機的一類人。
三泊上真能引動什么樣的動靜,就只得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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