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無心遁光一落,打量眼前之人。
這是個身著紫青錯色寬袍的女子,功行境界明顯是新破境近道境未久,氣機圓融和合,已得圓滿之韻。
這人面容氣度別有一種沉靜自得的味道,手中似乎輕輕盤著兩枚松子,猶如鐵膽一般。
不知為何,云無心心中突然涌起一種奇妙的感觸。
隨著心意之動,云無心微笑拱手,遙聲招呼道:“席榛子道友?道友有禮。”
席榛子雙目一凝,想了一想,道:“你是三日之前踩著林弋突破境界的那人。你是歸無咎的弟子?”
云無心搖頭道:“并無師徒之名。”
但這一句話,無異于承認了自己有今日成就,是得到歸無咎的幫助;并且這幫助還不小,近乎于有傳承之實的程度。
席榛子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目光微動,依舊輕輕把玩著掌心松子,低聲道:“沒想到播流傳承,后學之輩,也達到了這樣的境界。”
云無心感受著自己的心意變化,忽地出手。
先是左手探出,拇指,食指、中指依舊向前虛點;然后右手也是同樣動作。
每一點點擊在虛空中,立刻便形成形貌各異的神通道術,似劍,似絲縷,似圓環,似隱霧。各自不同,性相各異。雖然規模只是相當于元嬰修士的層次,但每一擊的含蓄內斂之中,分明是用盡全力。
席榛子掌心清光泛起,通體近乎透出淡淡的金色,然后指掌間氣機神通形貌變幻,依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先后十擊,電光火石。
十招交手之后,云無心心中了然。
見到席榛子的一瞬間,自己心中之所以會生出那異樣的感受,是因為此人正是繼自己之前,傳統道術的“集大成者”。其余荀申、陸乘文等人雖然同樣達到圓滿境界,但是其中有歸無咎和九宗道術影響的因素。
純粹以本土道術的演化而言,臻至圓滿境界者,當推此人。
不過她眼下施展的手段,云無心在得自歸無咎的道術中,卻大致見過,無一逸漏。似乎總覺得以這樣的規模,成就圓滿境界,似乎十分困難。
席榛子神情更是詫異。
她分明感受到了,眼前這位道術之存粹古典,與自己異曲同工,完全沒有歸無咎劍道傳承的影子;但是推本溯源,自己卻只能見到十之五六,分明是將圣教所未能涉獵的本土道傳,也一同融匯其中了。
云無心想了一想,忽然道:“道友小心。”
雙掌一合,掌心立刻浮現出一顆淡白色碗口大小的圓珠,緩緩轉動,上面浮著一層霧氣。
這圓珠似慢實快,本體亦快速放大。臨到近身之前,幾乎有陰陽道乾坤一擲之妙。
這是全力以赴的一擊,乃是以圓滿之上的層次激發。
席榛子神情不變,身形先是微微后仰,然后猛地向前推出一拳。
一聲巨響。
然后席榛子輕輕飄蕩出百余丈外,并未受到損傷。
雖然境界差了一等,但是圓滿之境和未臻圓滿之境的差別,依舊十分明顯;若是人榜中人來接此招,必是非死即傷。
這一擊規模雖然控制的極小,但是烈度卻不亞于和林弋那全力以赴的出手。在席榛子拳力和“擲圓之象”同歸于盡之后,方圓十余丈的空間,立刻多出了千萬條仿佛棉絮泡沫的空間裂隙,然后緩慢復原。
云無心一愣,神情中似乎略微有些失望。
心中回味一陣,云無心道:“我明白了。”
不知是對席榛子所言,還是自言自語。
席榛子似乎也捕捉到了云無心的心意流動,淡然道:“此神道之法。若是道友想見證不依傍外法而臻圓滿境者,那么我的確是算不上。不必懷疑,你是踏出這一步的第一人;更遑論如今你又踏出一步,臻至圓滿之上的境界。”
云無心見席榛子說的通透,完全領悟了自己心意,輕輕一頷首,拱手道:“告辭。”
雙足一頓,便是騰空而起,遠遠遁去。
正如席榛子所言,云無心一開始心中的期待,是眼前之人是第一個不依傍歸無咎的助力而成就圓滿境界者;算是自己的“先驅”。但是通過交手的試探,他發現圣教所承之道術,其實并不足以將人推動至那般境界。
所以才有了第二下全力以赴的出手。
這一下試探出來,是依傍神道法門,起到一個獨特的樞紐作用,令席榛子得以突破圓滿境界。而此等法門,雖云是顯道道尊自創,但是無論是云無心的直觀觀察,還是從既往閱歷中之所知,都知道這其實是繼承了某一位大能的伏筆。
所以,雖非歸無咎的助力,但席榛子借神道成法,依舊稱不上“自成圓滿”。
云無心遁出半日之后,忽然止步。
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以他突破圓滿之上的道緣,真的會因為錯認了席榛子的道術根基,就生出那樣明顯的情緒涌動么?
其實自己一開始就錯認了;他與席榛子之間,的確是因為“本土道術”這一環節而產生的隱隱的關聯;但這未必是因為席榛子成就之高,全用故法成就圓滿境界,所以有可能在道術上給自己一些借鑒。
仔細一回想,成就圓滿之上的境界,再不得歸無咎直傳的道術傳承的前提下,想要更有所進步,就不再是“兼收并蓄、觸類旁通”能夠解決的。因為這條路,已經走到了終點。
凝在半空思忖良久,云無心忽然微微一笑,折返而回。
荒海地域,歸無咎卻并不在地宮之下,而是立于天上,似在遙遙觀望。
身旁不遠處,姜敏儀似乎也是微微抬首,掌心虛托,似乎保持著觀察的姿態。但是這個姜敏儀明顯并非真人,而是一道漣漪幻影,將本人境界完全藏住。而示現于目前的,卻仿佛有一個重疊的小世界。
良久之后,姜敏儀道:“去而復返……他做到了。”
歸無咎微笑點頭。
姜敏儀眉目一動,道:“在他擊敗林弋、成就圓滿之上時,作為突破推演、變更紫薇大世界底力的一子,就已經完成了。沒想到你還會關注后續。”
歸無咎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棋盤棋子之說只是譬喻,并非真的是誰的提線木偶。隨著紫薇大世界的演化,他未必沒有具備將來再進一步的可能。”
“繼承本土道傳這一使命,如今能夠搜集到的道術,他已然盡數見之;縱有湮滅于前古紀元之前的存在并未被發掘,其數量也極為微小;指望這上面的拓展進步,可謂渺茫之極。想要突破,更重要的是心性閱歷上的磨煉——紫薇大世界前古紀元厚重的歷史,其實也是一道寶藏。而席榛子就是一個最好的門戶,如果二人能夠閱歷相通,從一個旁觀者尤其是圣教嫡傳的視角見聞往昔風月,好處不小。”
姜敏儀皺眉道:“原來是這樣。”
歸無咎微笑道:“你以為如何?”
姜敏儀坦率道:“我還以為是這二人性格互補相契,適合持‘有情法’成道,你要我來做個媒人。”
按說以一個本土道傳修道者的立場上去見證歷史,感知相通。其實荀申、陸乘文同樣也有資格,其與席榛子一樣,俱是圓滿境界無差別;但是其中微妙在于,荀申、陸乘文算是擁抱和新紀元的人物;而唯有在席榛子身上,才有一種仿佛“前朝遺民”的視角。
從她的視角中展現的歷史,無形中更加深刻。
這一點差別,于人之心境感知,便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道之幽玄,不外如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