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已經停了。
徐向陽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前面不遠處就是花壇,中央栽種著一棵粗壯高大的廣玉蘭,層層疊疊的葉片翠綠欲滴,花香撲鼻怡人。
就在剛才,他和班主任說了今天早上在路邊遇見的事情——當然不包括撞鬼——老師說會和年級組長和校領導反應,提醒他這段時間要多加注意。
老實說,徐向陽雖然還是個學生,卻也知道這聽起來不像是個很好的解決方案。
就算班主任不是在敷衍自己,真等校方能拿出有效的措施,很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依照徐向陽的想法,干脆把那幾個害群之馬開除出去,才是對本校學生最好的處理方法。
他知道這并不現實。
要報警嗎?他覺得這是有必要的,但自己聽到的東西畢竟還是太模糊了,回去以后可以直接和姐姐商量,看看她怎么說。
從辦公室里出來后,他覺得還是沒法放下心來。徐向陽想要將所有力所能力的事情都做了,免得以后后悔。
但是他在學校里轉了一圈,卻到處都找不到林星潔。
“回家了?”
徐向陽一邊想著,一邊踏上歸途。
……
盡管腦子里想著“別去!”,腿腳卻壓根不聽使喚,徐向陽又一次來到了那棟廢棄的街邊舊屋。
他望著那棟樓房,二樓的窗戶內空空蕩蕩,一片漆黑,沒有再見到那個沒有眼睛的老人。今天早上的事情再度浮現在腦海,歷歷在目,令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剛才是好奇心壓倒了恐懼,可等到他真的走到這兒,心中卻警鈴大作,害怕到近乎呼吸困難。
“還是走吧……”
他嘟囔著,僵硬地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
徐向陽睜大眼睛,看著廢屋前的草甸上,有幾個書包靜靜地躺在那兒。
有人進去了?
他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湊近到圍墻附近,蹲在那兒瞧了一會兒。
其中一個書包有點眼熟,像是平常上課的時候就能見到……
是林星潔?她來這里做什么?
就在這時,徐向陽的腦海中靈光一閃,早上聽到的那段對話,還有之前聽說的傳聞,全都聯系到了一起。
徐向陽咂了咂嘴。一種熟悉的煩躁與郁悶涌上心頭,驅使著他站起身,即將邁入門檻。
然而,過了好一會兒,他發現自己蹲在原地沒有動。
徐向陽腦海里的念頭像是凍住了似的,根本邁不開腿。
他不敢。
那張黑洞洞的、死氣沉沉的蒼老臉龐,仿佛是在眼前晃悠,陰冷的印象揮之不去。
如果只是一群混混的話,他能鼓起勇氣,最起碼還能報警,可是,可是,這棟屋子里,分明還藏著別的東西——
真的是那樣一回事嗎?冷靜下來思考,會不會是自己想錯了?
當然,考慮到這地方實在是很詭異,他說不定該去提醒一下跑到里面去的人,盡早離開比較好……但說到底,他為何要去管這群人的死活?
這和見死不救還不一樣:無論是“兇宅”還是“鬼魂”,都是不符合常識的。自己真要進去了,可能還要被當作是找麻煩的。
最重要的是,很可能會被奇怪的東西纏上!他聽說過的恐怖故事里的鬼怪有的能對付,有的對付不了,但最安全的方法肯定是盡量遠離它們!
不會有人會因此而責怪自己,何苦要自找麻煩?
那一天,女孩的聲音,又一次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
其實,在那次午自習后,還發生了別的事情,一件真正讓兩人的關系降入冰點、無可挽回的事情:
事件發生在考試期間。午休時學生們都在教室里自習,徐向陽出來溜達溜達,放松心情。
操場上的樹蔭下有一兩個捧書的同學,他一路走到校門前,寬敞的水池邊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偶爾從門口駛過的車輛發出響動。連保安都不在,大概是去哪兒偷懶了吧。
然后,徐向陽注意到了校門附近晃動的幾個人影。
他走近了看,發現其中一個是林星潔,她對面則站著幾個年輕男人,身上沒穿校服,看不出是不是學生,只是一個個要么兇神惡煞,要么嬉皮笑臉,怎么看都是不懷好意;女孩姿態戒備,手里拿著的東西在陽光底下閃閃發亮,雖然場面上看起來是落入下風,卻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這副景象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么,徐向陽幾乎是什么都沒想,立刻高聲喊道:
“喂,你們幾個在做什么?!”
簇擁在校門口的幾個人紛紛轉過頭來。
圍堵林星潔的男人們稍微散開了點,沒有立即離開,顯然是還有所圖謀。
徐向陽沒有猶豫,立刻朝著距離最近的教學樓奔跑,到辦公室去找老師幫忙了。
等保衛科的人和幾個老師到場,那群家伙已經離開,只剩下林星潔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屋檐底下,被班主任叫回去了。
那天下午,考試結束后,從辦公室里出來的林星潔走入教室,其他人全都一臉驚奇地盯著她看,而少女則熟視無睹,走到自己座位上,拿起書包就準備走。
徐向陽注意到了她捋起袖子后露出胳膊上貼著的紗布,還有臉頰一側沒有褪去的淤青,不由得皺起眉。
他想起幾天前與這姑娘之間發生的尷尬,內心頗為猶豫。但他覺得自己這回算是幫了對方,表達一下關心總該沒事吧……于是,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你沒事吧?”
林星潔單手將書包拎在背后,朝著門口大踏步走去,頗有幾分瀟灑。聽見這話后,她停下腳步,側過臉來盯著他。女孩的眼眸被垂落下來的黑長直發遮擋,看不清瞳孔中蘊藏的情感,只聽見她如此說道:
“以后,別再多管閑事了。”
扔下這句話后,林星潔轉身就走。被留在原地的徐向陽一時間面紅耳赤,只覺得周圍同學們看向自己的目光像針扎似的刺人。
……
一周后,月考的成績發布。徐向陽一直以來付出的努力,終于得到了回報。身為轉學生,不但很快跟上了學習進程,還在這次考試里拿了年級第二,自然是被班主任叫上臺去表揚了。
他獨自一人站在臺上,聽著臺下的班主任拿自己當榜樣鼓勵其他人,本該感到高興的場合,卻開始走起了神。
講臺底下,林星潔的座位是空的。
他事后才聽說,那堂課林星潔是被叫去領處分了。她連考試都沒參加,反而是和校外的人打架,有這個下場是理所當然。
“別管閑事”……
是啊,不管不就好了?
徐向陽腦海里轉動著無數紛亂的念頭,回過神來時,卻驚愕地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走到了門口。
的確,沒有別人知道這棟屋子的事情。
可徐向陽沒辦法對自己說謊。
想起那個女孩的事情,反而讓他更覺得要坦率地面對自己。
我不想管誰的閑事,他想,只想做正確的、不會讓未來的我后悔的事情。
就像校門口那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開口喝止一樣,哪怕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被人冷淡地嘲諷一句,覺得自己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覺得自己是熱臉貼了冷屁股,所以就要放棄自己的做法嗎?這才會顯得對別人在意過頭吧。
他抬起頭,看到二樓的窗戶后依舊空無一人,心下稍安。深吸一口氣后,拼命冷靜下來的少年將手按在門上,用力往內推……
……咦,推不動?
徐向陽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從外面都能看到,這門上的鎖明明已經壞了,內側破了個大洞,肯定是關不上的!
他又試著用力拉了一下,這扇門還是紋絲不動,像是已經與整棟房屋融為一體。
徐向陽收回手,才發現掌心上滿是粘膩的汗水。
這不正常……
他倒退幾步,站在圍墻前,注視著面前的三層樓房,手腳開始止不住地顫抖。
沒有風,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的,徐向陽卻覺得有一陣止不住的寒意從腳底往上蔓延。
在少年的眼中,這棟靜靜矗立著的老屋,就像是一頭蹲伏在路邊的怪獸,隨時隨地會張開血盆大嘴,將引誘人們過來嚼碎、并吞入漆黑無底洞般的腹中。
徐向陽內心的勇氣幾乎是在一瞬間不翼而飛,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轉。
還是找人來吧?
但就在這時——
“……!”
他聽見了從房屋內傳來的叫喊聲。
不止一人的,充滿憤怒抑或驚恐情緒的叫聲。
他剛剛抬起來的腳又放了下去,轉頭看向那扇緊鎖的木門。
驚慌的喊聲戛然而止,就像收音機按下了暫停鍵,不自然地中途消失了,像是被某種東西吞噬了似的。
他本能地意識到,這是這棟屋的所作所為——它就像是有著自我意識一般,讓聲音消失在自己的內部,不希望被任何人注意到。
徐向陽沉默了。
這條街道平日里就沒有多少人,等他真的找人過來,恐怕就……
他抓了抓頭發,撓了撓臉頰,咬了咬牙齒。
然后,他將書包扔在一邊,往后倒退幾步。
徐向陽最后望了一眼二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有某種朦朧晦暗的影子一閃而逝,但他已經沒有心思去細想了。
大踏步向前沖,風從耳邊呼嘯著涌過,心臟“咚咚”直跳,血液狂涌,耳邊像是傳來了遙遠的鼓聲。
他一腳踹在了門上,然后又是用肩膀狠狠地撞上去。
“開……給我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