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早已不見蹤影,當最后半點余暉消失在天際線上后,黑天鵝絨般的天幕終究不可阻擋地沉沉垂落。
庭院里的鵝卵石小徑旁,每隔一段距離都豎著一盞路燈,昏黃的燈泡照不亮附近枝條濃密的灌木叢與樹冠。
這地方在白天的時候,偶爾會有病人們在醫護人員或家人們的陪同下出來閑逛,顯得生機勃勃;這會天色暗下來,空無一人,四處看來皆透著陰森。
林星潔權當散步,路過小徑。
她看上去似乎一點兒都不擔心目標會跑沒影兒。
數分鐘后,女孩走到了一處玻璃門前。
兩扇門全都貼著告示,階梯邊上還放著幾輛自行車。門上掛著的鎖銹跡斑斑。
站在門前往內張望,只能望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接待臺,走廊,座椅……都像是沉沒在深海里。
門被茂盛的灌木掩映著,寫有“供應室倉庫”的金屬牌本身就不起眼,還被爬山虎覆蓋了大半,就算白天都很難有人會注意到,何況是在深夜時分,前頭連燈都沒亮一盞。
林星潔卻毫不猶豫地走上了階梯。
她瞥了一眼門上的掛鎖,伸手試了試,果然很輕易地取下來了。
不甚牢固的鎖被人用蠻力扭斷,但這個人在將鎖破壞后,還特地又掛了回去,掩人耳目。
“還算有點小聰明……可惜沒有意義。”
她早已經鎖定了對方的位置,就在這棟樓內。
林星潔推開門,昂首闊步地踏入其中。
……
走過寂靜的走廊,路過一扇扇無人的房間,等到要到達與隔壁棟相連的通道時,林星潔似有所覺地抬起頭。
天花板的夾角處,有監控攝像。
她的眉頭輕挑。伴隨著輕不可聞的響動,流經的電流“噼啪”短路,監控儀器上面的紅燈迅速暗了下去。
無論是小安還是鬼屋中的老人,仿佛存在于另一個世界的“靈體”,似乎都有著干擾電波的能力,可謂建立于電力基礎上的現代人類社會的克星。
既然知道這一點,她就不可能不善加利用。
在即將路過其中一個房間的時候,看了一眼標牌,林星潔有意放緩了步伐,且將腳步聲加重。
她先是慢悠悠走到這個房間對面的地方,停了一會兒,心中默數幾秒,再重新回到走廊上;等往前走了十幾步后,又利用“超能力”迅速折返。
林星潔一腳踹開了房門,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史暉。
他聽見腳步聲遠離,就以為人已經走遠,下意識松了口氣,從藏身處走了出來,結果就在這時,面前的門卻“砰”得一聲彈開。
“找到你了。”
站在門口的長發女孩腳不著地,宛如幽靈般盯著他,冷冷開口。
“啊——!”
無窮無盡的黑暗涌入房間之中,史暉很丟臉地尖叫了一聲,他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連掙扎反抗的想法都沒有,直接一頭撞向旁邊的墻壁。
年久失修的墻體被他一頭撞塌,史暉顧不上喘一口氣,跌跌撞撞地從隔壁房間逃向走廊。
望著灰頭土臉離開的史暉,林星潔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她一開始還想忍住,避免破壞形象;但朋友的話卻在這時在女孩耳畔響起:
“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吧。”
于是,林星潔真的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到彎下腰捧住肚子,甚至笑到眼淚都飆出來了。
猖狂的笑聲在寂靜長廊上回蕩著,像是女鬼的尖嘯,如同颶風般席卷每個角落,聽到笑聲的史暉跑得比之前更快了。
“咳……咳咳!”
林星潔的笑聲漸漸停息,因為有灰塵嗆進喉嚨而咳嗽了兩聲。她不甚在意地抬起頭,望向本應空無一人的前方,瞳孔泛起奇異的色澤。
“果然,我看得見。”
林星潔輕聲喃喃。
她當然沒有無聊到特意用惡作劇來嚇唬人,如果可以的話,她只希望和朋友一起度過的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而不是浪費在貓戲老鼠般的鬧劇上。
而女孩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
——恐懼。
在林星潔的眼眸深處,正映照著不屬于她的恐懼。
“難道說,這才是‘小安’真正的力量?”
陷入恐懼、驚慌失措地奔跑著的史暉,盡管已經遠離她的視界,可在林星潔“看來”,這家伙就像是一根在黑夜中熊熊燃燒的火炬般顯眼。
人的情緒本該無形無質,轉瞬即逝,無法觸摸……但她卻能通過小安,確實感受到它,并在那一刻清晰地將其把握。
之前說過,就像野獸能通過靈敏的鼻子嗅見獵物的氣味那樣,小安同樣能察覺到“食物”的存在。但利用那種方式,林星潔只能大致確定異類所在的某個范圍。
可是現在,通過這種掌握情緒的能力,她卻能精確定位到某個正在恐懼的對象。
她還有種感覺,她覺得自己只要伸出手,就能牢牢地將其攥在手;可以讓它當作燃料,繼續燃燒下去,亦可以將其撲滅,只剩下一堆燃燼的灰燼……
不過,人的恐懼自然不是一成不變的。
它會積累,會消減,會到達一定閾值,會與其它情緒混雜在一起,或是在達到一定程度后發生轉換——比如說惱羞成怒,比如說因受到過度驚嚇而精神崩潰。
而林星潔的力量正與此息息相關。
她會引發它,培育它,壓制它,再讓它通過不斷的繼續,達到頂峰,進入另一個層次——
如果說得再簡單點,就是她能讓這份深達心底的恐懼“實質化”;
至于實質化后的結果是什么,這個答案就連林星潔本人都不了解。
但林星潔很清楚自己能做到,更深知她渴望這樣做:
因為小安能依靠汲取恐懼作為自身力量的源泉,就像它能通過吞食其它異類的方式獲得成長一樣。
對于這種能力的認知,是小安誕生到這個世界上后,伴隨著時間推移和吞食獵物不斷成長后,林星潔自然而然得到的知識,如同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之前與朋友相處的時候,她偶爾能從對方身上察覺到一點跡象,且這種反饋正在變得越來越清晰。
直到今天早上,她一拳打飛了史暉后,當對方坐在地上望向自己,林星潔從史暉的眼神里看到了驚愕,慌亂,以及……貨真價實的恐懼。
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實質化恐懼”的萌芽,一種嶄新的可能性。
林星潔很好奇,真的非常好奇。
她想親眼見證這份恐懼生根發芽,以及最后結出來的果實。
這種想法十分正常。在擁有超越常識的力量后,沒有人會不產生刨根問底的念頭。
一般人因為看不見小安的存在,自然不會產生恐懼,而林星潔更不可能用自己最好的朋友來做實驗……
所以,眼下這個機會不容錯過。
很顯然,像史暉這不值得同情的人渣,才是最好的選擇。
就連地點,都是林星潔提前預訂好的。
她在進入醫院后,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史暉,而是很耐心地尋找地點,找人詢問;她還特地有看過內部結構圖,發現只有這地方在上面沒有記錄。
而問了幾個護工后得到的答案則是:這里曾經是主要用來存放物品的貯藏室,后來因為醫院又新建了倉庫,于是就變成了半廢棄的雜物室。
于是,林星潔將地點選擇在了這里。
她和史暉相遇的位置較近,算是意外之喜;如果沒那么巧,她會利用小安將對方趕到此地附近。
當然,若是在這一過程中別人,引發騷亂的風險就更大了。
林星潔并不覺得她的做法能完全掩人耳目,但她希望暴露的時機能更晚來臨,起碼能讓她有充分的時間完成這場實驗。
相比起對付史暉,林星潔倒是在盡量別引起太多人注意的層面思考得更多……
朋友曾經對她說,只有一次實驗得出的結果很有可能只是偶然,要經過排除外因的對照和反復嘗試,才能得出結論。
為此,她需要將第一步考慮得更完善。
“要是有他在——”
徐向陽的臉在她腦海中滑過。
“唔……再說,以后再說吧。”
林星潔自言自語了一句。
她其實已經考慮過好幾次,但最后還是有點心虛,沒能張得了口。
吞食異類倒罷了,竟然還能從他人的負面情緒中汲取力量……林星潔意識到,有關于小安的事情似乎正在變得越來越詭異。
而她還沒下定決心,是否真的要將對方卷入其中。
史暉那家伙確實有一點說對了,徐向陽不像她,她甚至不清楚朋友是否真的做好了心理準備。
所以,明明是林星潔先說好要走一條路,結果先退縮的人卻還是她自己。
如果……如果她坦誠相告,結果讓他感到害怕了,兩人未來的關系會變得如何?
這不是嘴上說說就能解決的。因為其余情感不論,只要是藏匿于別人內心的恐懼,都是瞞不過她的。
到那時,自己是否能從徐向陽的身上汲取到養分,而她是否又真的會忍不住這樣去做呢?
林星潔不愿意去想。與其到時候再信誓旦旦地說不會,她寧愿讓這件事永遠不可能發生。
無論發生什么,林星潔當然還是會選擇和唯一的朋友呆在一起,今后也是,可這并不代表兩人就一定要站在相同的世界里。
有些事情她需要獨自一人解決。說不定只有這樣做,才能真正保護好他……
……
“是誰在那?!”
林星潔正沉思的時候,遠處卻突然傳來人的喊聲。
她沒有太過驚訝,抬起頭,靜靜望向前方打過來的那一道明亮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