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熾烈的陽光,徐向陽來到操場的某個角落,站到那面墻壁的下方。
墻頭很高,墻壁很平坦,除非能像壁虎般靈活,一般來說很難攀上去,不過個中妙處就在于墻的另一頭就是馬路,馬路邊上都栽種著高大的林道木,就在這個位置,正好有足夠粗壯的樹干從墻的另一頭伸過來……
他做賊心虛似地左右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人經過,這才屈膝起跳,抓住樹枝。
枝條像佝僂的脊柱似地往下垂落,好在沒有斷裂的痕跡。看它的彎曲程度就知道,平日里沒少被十五中的學生當作爬墻的把手使用。
徐向陽用腳蹬了幾下,很快就爬上了墻頭。
他抓著枝干,從茂盛的葉片阻擋中探出頭來,往下俯瞰。
“哦沒想到學校還有這種地方。”
班長大人抬頭,語氣很愉快。
“是星潔告訴我的。”
徐向陽為保證自己的好學生形象,一本正經地撒了謊,將鍋甩到了前不良少女頭上。
實際上,他早就通過班上的同學聊天知道過這里,聽說經常有學生從那里去逃離學校。
因為校內是相對封閉式的教育,午休的時候都有保安和老師在門口檢查,除非是和學校申請過可以回家吃飯的學生,其他人都只能在食堂里用餐。
而高中食堂里的飯菜往往很難用美味來形容,幾周吃下來人人都會吃厭了,區區校規和一面墻壁,自然阻擋不了年輕人們追尋新鮮和美味。
他也就試過一次、兩次而已。
“來。”
“嗯。”
竺清月抓住了他的手,徐向陽又拉著樹干,將女孩拉了上來。
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想起,班長大人完全可以自己靠召喚邪靈十分優雅地越過這面墻壁,就和星潔能掛著小安飛行那樣,根本用不著自己使勁……
“怎么了?”
竺清月抬起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近在咫尺的她對自己露出柔和的笑容。
手中傳來的光滑美好的觸感,就像是在觸碰一塊柔軟的玉石。
“不打算放開嗎?我……”
“抱歉!”
徐向陽立刻松開手掌,往下一躍,然后抬起頭來看著蹲在墻上的女生。
“小心點。”
高中校服無論男女,都是穿著長褲而非裙子,自然不用擔心走光的問題。
話音未落,班長大人便已經穩穩落地,她伸展雙臂,做了個體操運動員般的優美姿勢。
“走吧。”
“……去安寧街41號?”
“嗯。”
在動身前往目的地之前,徐向陽還是忍不住問道:
“為啥那么急?”
“你猜不到理由?”
“別和我打謎語了啊。”
他有點無奈。
“你剛剛不是說星潔正在教室里補作業,所以……”
竺清月沿著被連綿樹蔭遮擋的道路,背著雙手悠悠然地往前走。
“這不正好是我們倆單獨相處的好機會嘛,得好好抓緊。”
“認真一點。”
“我可沒開玩笑,剛才那句話確實算是原因之一。不過,確實還有更正經的理由,那就是……”
女孩轉過頭來,笑瞇瞇地回答。
“我不是和你說過,之后想要當壞孩子嗎?既然有這樣的想法,不試試逃課怎么行。”
這個理由哪里正經了?
“就沒有第三個理由了嗎?”
“有啊,那就是我懶得繼續待在教室里。”
“……我知道了。”
這次徐向陽倒是很干脆地表示自己能理解,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意思。
“不問問理由嗎?”
“就算你不說,我也差不多能猜到。”
徐向陽自個想象了一下,他覺得高二五班這會兒的氛圍不會太好。
自從那次附身者入侵校園的事件以來,郭子軒在班上就一直被人另眼相待。盡管沒有發生太過分的事情,但這種情況很可能會持續到畢業……而現在的問題是,這個人早早死了。
徐向陽他們當然知道,郭子軒是被超自然力量害死的,但大部分學生們卻只了解最開始的自殺情報。
五班的學生們,不論有沒有像那位被送到醫院休養的女生那樣參與其中,他們心里都很清楚冷暴力的存在,總會有人感到愧疚或是心虛,總會有難以啟齒的念頭。
“我是覺得那地方太危險了。”
依照孟正的說法,能正面對抗那位宋耀的爺爺宋德壽死后化作的邪靈,就擁有了進入鬼屋的資格。
徐向陽相信他所說的都是常識。換而言之,林星潔和竺清月理論上都有能力踏入安寧街41號。
小安能正面壓制鬼屋老人,對方在第一次交鋒的時候就選擇暫避鋒芒,之后更是驅趕附身者消耗一輪完畢之后,才敢出現;
而清月的“線”能直接操縱鬼屋老人,為了逃離這種不講道理的控制,那位邪靈甚至選擇了自滅的道路——當然,就目前情況來看,鬼屋老人依舊藏匿在安寧街41號內,并沒有真正消亡
總之,如果需要對付的敵人就只有一個A級邪靈,解決起來還是挺輕松的,不需要三人都在場,兩位女孩都能輕松解決。
“問題就在于那支全軍覆沒的小隊。”
徐向陽表情略顯苦惱地敲了敲自己的眉骨。
同樣的道理,如果孟正所言真的是通靈者世界中探索鬼屋的準則的話,那就說明那支犧牲的靈媒小隊一定擁有著相應的實力:那就是聯合起來是足以對抗脫離鬼屋自由行動的A級邪靈,或者最起碼能從這種等級的怪物手中逃離。
從這個角度上來將,孟正說他們是“經驗豐富”、“能力卓越”的精英成員,不僅僅是場面話。在明知鬼屋老人危險程度的前提下,官方機構總不可能派一群新手去白白送死。
……但他們還是落得下落不明的結局,而且連情報都沒能送回來,很可能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的意思是,鬼屋內部的情況會比單獨的邪靈更危險,是嗎?”
徐向陽點點頭。
“就算是這樣……”
竺清月的目光望向前方,表情變得嚴肅。
“我幾乎能算是消滅掉它一次了,但是鬼屋的動靜卻還是沒有消停,還是不斷會有新的邪靈和附身者出現。我在想,是不是只要鬼屋還在,它就不會真正死亡呢?”
“很有可能。鬼屋就是源頭,像宋德壽那樣的人型邪靈,同樣是在鬼屋中誕生的。”
“所以,只有追到那棟屋子里趕盡殺絕,才能讓這一切徹底結束,不是嗎?”
女孩將手握緊成拳,再度表露了自己的決心。
徐向陽沉默不語。
根據咖啡廳的那次對話,官方機構對于安寧街41號的消滅計劃顯然是陷入了停滯,說是要向上級請求援助,但要等到何時,完全是未知數。
而鬼屋老人和那個不知去向、很有可能是罪魁禍首的宋同學,他們的力量卻實實在在威脅到了學校里的人、他們周圍的人。
從情感上說,他是支持班長大人的。只是……
“放心,我不過是去看看情況而已。”
竺清月安慰道。
“真要動手的話,肯定不會只有我們倆來啦,三個人要一起出手才比較保險。”
“那就好。”
徐向陽松了口氣。
“起碼得等星潔補完作業再說。”
“就是說嘛。”
班長大人捂著嘴巴,笑得眉眼彎彎。
少年少女走過一個十字路口,來到一片老舊房屋林立的區域,有幾棟已經只剩下殘垣斷壁,有的墻壁上還用紅油漆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深入這片被拆遷改造的舊街區,再往前走一段路,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就是這里嗎?”
“沒錯。”
他和她站在在磚瓦遍地的房屋廢墟中,往前看去,道路的盡頭正矗立著一棟三層樓高的屋子。
大概是被廢棄了好一段時間,到處是瘋長的野草,爬山虎覆蓋滿整座圍墻。樓房的底下,還有一道坍圮的木門往一邊傾斜,露出幽深的門洞。一樓的玻璃窗戶都碎了大半,用木板和報紙作為替代,顏色暗淡,上面全是灰塵;二樓、三樓的窗戶有的窗簾拉攏,有的則是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到。
四處洋溢著荒蕪的氣息,附近已經成了野貓野狗的樂園,即使是在盛烈陽光照耀下,整棟房子仍然顯得陰森森。
僅僅是這般看著,徐向陽的心中就升起了一陣古怪的感覺。
就好像原本掛在天上無比燦爛刺目的太陽,這會兒突然間放入了一幅蒙塵的油畫里,整體氛圍被抹上了一層黯淡昏沉的光暈;即使是夏日的滾滾熱浪,都難以驅散這種陰冷的感覺。
他環顧四周,這地方一如既往地人跡罕至,路人們可能都會下意識地繞過這個地方。
“哼,還真有氣氛。”
竺清月的唇角微微翹起,毫無畏懼地朝這棟屋子邁出一步,徐向陽回過神來后趕緊跟上。
他跑到女孩身邊,和她并肩行走,一邊小聲問道:
“安寧街41號現在肯定是處于被官方人員監視起來的狀況。我們這樣大搖大擺走進去沒問題嗎?”
“我就是希望有人能攔啊。”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走得如此果決。
徐向陽嘆了口氣,開始考慮待會兒被人攔下來的時候該如何解釋。
其實不算困難,雖然這地方路過的人稀缺,但終歸還是有幾個的,總會有人感到好奇;想合情合理地攔下來也很簡單,就說是工程隊的人,這棟屋子正準備拆遷,前方有危險不允許進入即可。
不過,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們真的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安寧街41號的屋門前。
兩人并肩走到茂盛到能蓋過小腿脛骨的草叢中央,徐向陽不小心差點被一枚破輪胎絆倒,他轉過頭去一看。
門墻附近搭起了腳手架,徐向陽和竺清月都是低著頭走進來,站在外頭往里面瞧,這種即將拆遷的感覺就算是偽裝都稱得上像模像樣。
之前可沒有這種東西,說明這棟屋子確實是被監視控制起來的……
但是,為何沒有人來阻止?
“難道是因為我已經登記在冊了?可是不對啊,我只是個民間志愿者,不可能會被允許進入鬼屋,班長大人就更不用說了。”
徐向陽腦海里的念頭百轉千回,目光望向那個已經走到門口的苗條背影。
“向陽,你不過來嗎?”
竺清月站在臺階上,轉過頭來看向他。
“你就不覺得奇怪?”
班長大人態度自然地回答道。
“但這可是兇宅啊,再奇怪的事情都不奇怪。”
“……附近沒有別人。”
徐向陽提醒道。
“沒有人不是正好?”
竺清月面露微笑,朝他招手。
“我本來還擔心會不會被人發現呢。過來,快到這邊來。”
等到徐向陽走近后,女孩才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把他拉到身邊。
“欸?”
徐向陽愣了一下,卻見到竺清月將腦袋親密地貼過來,臉上的神情卻已經變得非常認真。
“真沒人?”
班長大人壓低聲音。
徐向陽反應過來后,忍不住笑出聲。
“真沒有啊。”
“……奇怪。”
竺清月柳眉微蹙。
“你覺得是怎么回事?到現在還沒有人出來阻攔,他們到底是在哪里監視我們?我現在連邪靈都沒有放出來,應該不至于讓人起疑心啊。在別人眼中,我們更像是一對追求刺激的學生情侶,對不對?”
追求刺激的情侶……徐向陽有種無力吐槽的感覺,但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性,不如說他第一次目擊鬼屋老人的時候遇見的就是類似的情況。
“別人的想法我不知道。”
他收斂心神,搖了搖頭。
“問題在于,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班長大人凝神注視著面前緊閉的屋門。
“鬼屋的范圍是從哪里開始算起?我們會不會靠得太近了?”
“我問過孟叔叔了,他說是從推開門踏入屋子開始,我們現在這個位置大概沒問題。但出于安全起見,這次要放棄嗎?”
“是啊,總不能現在就進去吧。”
竺清月想了想,舉起手在門上敲了敲,她大聲說道。
“請問宋耀同學在家嗎?我是竺清月,老師讓我來送作業。”
女孩清脆的聲音在荒蕪的園圃里回蕩。
兩人站在臺階上等待了一會兒,理所當然沒有人回應。
他們的手這會兒還緊握在一起,手心滲出的汗水不知道來自于誰。
徐向陽輕輕吐了口氣,拉著班長大人的手轉身離開。
“看來得走了。”
“嗯。”
兩人正說著悄悄話的當頭,背后卻傳來一聲“吱呀——”
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人,在病床上發出的最后一聲嘶啞嘆息。
門開了。
徐向陽猛地轉過頭去,看到一位穿著校服的瘦小男生站在門口,蒼白的臉上露出虛弱的笑。
“班長,你來看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