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長發姑娘,她正伸出舌頭小口小口舔著冰棍,時不時塞入嘴巴里吮吸,像是在白色的棒冰化為糖水前完全舍不得嚼碎。
這種吃法十分節約,以品嘗到事物的每一寸味道為優先事項,和簡單粗暴一口就是半根的班長大人完全是兩個極端。
他回想起和林星潔關系變得要好起來的那天晚上,兩人去了附近的商業街吃飯,他有幸見到了女孩吃烤串和吃面吃到滿嘴是油的模樣。
……這么說來,他與星潔間的喂食關系,大概是從結識之初就奠定了基調。
這姑娘雖然喜愛美食,可是吃東西時候的樣子卻并不狼吞虎咽,反倒是平日里如同淑女的班長大人比較豪爽。
黑長直發女孩好似小動物般小口小口吃著東西的樣子,十分可愛,讓人百看不厭;所以不止是他,清月也很喜歡替她買吃的。
見徐向陽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少女的神態中有些許不好意思,那張清純的臉蛋微微浮起紅霞。
可她心中的氣卻還沒有消,沒有要開口搭話的意思,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他后,開始專心致志地“消滅”手中的冰棍。
等到冰棒吃到只剩一小半的時候,林星潔才含含糊糊地說道。
“你……看什么看?”
“看你好看”——類似的白爛回答,在即將說出口前就被徐向陽咽了回去。
“是遇見什么事了嗎?”
徐向陽問得猶豫。
從林星潔還有心情舔冰棒的態度來看,大概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吧。
不過,她居然會從家里跑出來,頂著盛烈的陽光出來找他,絕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所以——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
林星潔吃掉最后一口,將木棒丟向不遠處的垃圾桶,從可愛的小動物狀態又恢復了冷淡的酷girl模式。
當她轉過頭來時,被暖風吹起的漆黑長發一時遮擋住了那鋒利的視線,
“你們倆是來做什么的?”
“向陽是來陪我見小學同學的。”
這時,剛才一直在旁觀的竺清月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輕輕柔柔。
“我還以為你們后來就去唱K了,害得我還白繞一圈……為什么沒有去?”
林星潔說,她的臉上是沒有笑意的微笑,露出一排潔白如珍珠的牙齒。
“不是挺有趣的嗎?”
“有可能吧,不過……”
話說到這里,徐向陽終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準備直入正題。
“別人再熱鬧都和我們無關。星潔,你是見到我不在家,所以在擔心嗎?”
“哼。”
林星潔抱著胳膊,輕哼一聲,沒有回答。
見狀,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和清月只是見了些不太重要的人、說了些不太重要的話而已。”
隨后,徐向陽語氣認真地繼續說道:
“如果真的是去做有趣的事情,我肯定會在今天早上邀請你,然后三個人一起去……”
少女纖細的眉毛微微擰起,旁邊的班長大人則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他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神情,因為此刻,他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我不是想讓星潔開心點嗎?這不就是個很好的機會?
他這樣想著,視線不自覺往旁邊瞥去,剛好和班長大人的目光撞上。
女孩笑容甜蜜,一雙淺色瞳孔閃耀著光芒,仿佛會說話。兩人似乎在那一刻達成了共識。
于是,得到支持的徐向陽果斷決定將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變成現實。他問道:
“說起來,星潔,你有去過卡拉OK嗎?”
對于這個沒頭沒腦的提問,長發姑娘一臉茫然地搖搖頭,不解其意。
“這樣啊。正好,清月說她以前沒去過,我也是。”
徐向陽的話頭微微一頓,然后,他的臉上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機會難得,我們三人一起去見識見識吧?”
KTV所在的位置并不遠,就在他們從竺清月曾經的母校離開、前往菜市場的那條路上,很快就找到門了。
徐向陽以前倒是見過那種城鄉結合部的歌舞廳。另外,在他目前住處所在的舊城區內,也有幾個一到晚上就特別熱鬧的迪廳。
不過,那種地方都給人烏煙瘴氣的印象,除非是已經走上社會的年輕人或是真正的不良少年少女,否則一般學生不會去那種地方。
卡拉OK卻還真是頭回來。
和歌舞廳那種又寬又大、纏著花花綠綠的燈泡,恨不得是街上最閃耀之處的浮夸招牌相比,這座城市KTV的數量相對稀缺,裝潢也沒那么引人矚目。
門口相對狹小,內部空間卻別有洞天:墻壁都被刷成了大紅色,地上鋪著的還是紅色地毯。
沒有無所事事的人群在門內晃悠,氣氛相對幽靜點,只有從走廊另一頭有人的包廂隱約傳來的隆隆響動。
“你同學這會兒就在這里吧?”
星潔站在臺階上,她的表情看上去略微緊張,轉過頭來小聲問道。
“哎,不用管無關緊要的家伙啦,先進去再說。”
竺清月在背后輕輕推搡著站在自個前頭的長發姑娘,半是強迫半是勸誘地讓她和一起踏入KTV內。
而作為三人組里唯一的男孩,徐向陽已經撩開塑料簾子,主動朝著柜臺的方向走去。
兩位女孩緊緊跟隨在他身后,班長大人看上去像個好奇寶寶似地到處張望;林星潔抿緊嘴唇,看似不在意,但她的目光卻在經過走廊的服務員和內部陳設之間來回逡巡。
“嗯,到了晚上還有半折啊?”
竺清月瞥見了價目表,笑著對兩位朋友提議道:
“不如我們——”
“不,不行,我們……我還得早回家。”
“第一次是嘗試,時間不用太長。”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你們好。是來訂同學聚會的包廂嗎?待會兒還會有人會過來?”
坐在柜臺后面的,是一個看上去只比他們大上幾歲的青年,他抬起頭來很有禮貌地問道。
“不,只是朋友私下里出來玩。”徐向陽搖搖頭,“沒有別人了。”
“……好。”
青年左看看黑長直,右看看短發妹,再將注意力轉回到男生身上,眼神中帶著愕然,大概是搞不清楚他們是啥關系的緣故。
這倒不是他喜歡多管閑事,只不過KTV里自然有不同人數的包廂選擇,也有提供給家庭和情侶的優惠可以推薦……但這種一男兩女、還都是高中生的組合,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就開兩個小時的包廂好了。”
徐向陽從口袋里拿出錢包,將定金付給對方。
“每個包廂有一份免費的果盤提供,是否還需要額外的?”
徐向陽轉過頭,正好同時和身后兩位姑娘對上視線。
星和月都沒有說話,一起抬起頭來看向自己。
兩雙美麗的眼眸,一個明澈清淺,一個黝黑純凈。
氣質截然不同,卻同樣有著令人驚嘆的美。
他心中微微一跳。
“……再上一份吧。”
徐向陽轉過頭來,如此回答道。
包廂內的燈沒有全部打開,厚厚的窗簾拉攏后,外界的陽光一點兒都透不進來,室內的光線略顯幽暗。
冷氣打得很足,房間內打掃得干凈整潔,叫人松了口氣。
一圈軟綿綿的沙發圍繞著中間的茶幾,三人各自落座休息。
班長大人主動倒好了三杯水,又用牙簽插上果盤上切好的果肉。
一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
前方有一個小小的高臺,和放話筒的架子;墻壁上懸掛著一個微微煥發光亮的小電視機,桌上還有一張點歌單。
徐向陽坐在沙發中間無事可做;竺清月坐在右側,正在翻看歌單;林星潔坐在左側,默默喝著杯子里的水。
班長大人和他靠得更近些,身體還朝自己這邊微微傾斜,不過相比起兩人獨處的時候,她還是有意控制了距離上的親密感;
林星潔則坐得遠點。已經熟知她性情的徐向陽知道,她的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在刻意拉遠距離,不如說是出于她本人的某些無謂顧慮:
剛才大熱天的一路跑來,女孩身上單薄的衣褲都被淋漓的汗水浸透了,星潔她是怕自己嗅見身上的汗味,僅此而已。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每次放學兩人一起回家的時候就是這樣,一路上林星潔會裝作無意地保持距離,一定要等到洗漱完畢后,才肯陪他坐在一起看碟片。
徐向陽很想對她說“這種事情壓根無所謂”,希望她不要去在意,但是和同齡女孩討論汗味問題,聽上去實在是神經兮兮、還有點變態,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說出那種話……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推門進來,包廂內凝滯片刻的氛圍,總算開始流動。
聽到服務員問他們歌單,徐向陽便轉過頭問道:
“你們倆有想唱的嗎?”
兩位女孩都沒有回答,可她們的目光卻齊刷刷地落在自己身上,兩雙明媚的大眼睛在昏暗的房間里閃爍光芒,盯得徐向陽有點頭皮發麻。
被迫得到三人組中主動權的他干咳一聲,只好拿筆在歌單上隨意畫了個圈:
“那要不,就這個單子上的幾首好了。”
服務員離開后不久,音響里傳來了悠揚的音樂。
徐向陽左顧右盼,見兩人還是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不得不主動打破沉默。
“這首歌,《站在高崗上》,誰會?我倒是聽過幾次,你們要是……”
“我來吧。”
班長大人微微一笑,主動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話筒。
她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臺上,坐到架子前,正對著他們兩人,清了清嗓子后開口放聲,聲音如黃鶯啼鳴,清脆婉轉。
徐向陽悄悄松了口氣。
班長大人不愧是完美超人,從她的唱腔中,能聽出這位大小姐小時候定然有學過聲樂技巧,用“人美歌甜”這個詞來形容她再合適不過。
然而遺憾的是,他卻沒有能安心太久。
“我站在高崗上遠處望,站著一個有情郎啊喂”
竺清月越長約投入,她舉著話筒站起身,一邊唱一邊還朝著坐在沙發上的徐向陽伸出手掌,像是在不知不覺間入神地表演起來。
可是,少女的眼神卻分明清亮,帶著些許調侃般的笑意。
徐向陽雙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裝作沒看見。
他聽見從林星潔的方向傳來的“咔嚓咔嚓”有規律般咬果肉的聲音,頓時就有點不太想扭頭去看。
徐向陽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一切和自己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樣。無論是星潔的態度,還是清月的表現……
在某一個瞬間,他似是恍然大悟,終于看清了內心的情緒與三人間糾纏不清的關系。但這種開竅卻沒有帶來任何神清氣爽的感覺,反而讓他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明明開著空調,不知為何,徐向陽的脊背還是涌出了汗水。
是冷汗。
“……有情郎啊”
女孩的歌聲婉轉動聽,而等待這首歌結束的時間卻變成了一種煎熬。
“下一首是‘對面的女孩看過來’。”
班長大人走下小臺子,將話筒遞給徐向陽,笑呵呵地提醒道。
“輪到你了吧?”
“……好。”
這首歌朗朗上口,這個年代就沒幾個沒聽過、不會跟著哼兩句的,徐向陽自然不例外。
他將話筒放在架子上,學著班長大人的樣子輕輕咳嗽一聲,開始哼唱。
坐在對面的竺清月則一邊搖擺著身體,一邊跟著旋律拍手。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來每個女孩都不簡單……”
徐向陽一邊唱,一邊覺得歌詞竟然和他此刻的心境頗為相符。
“我想了又想,我猜了又猜,女孩們的心事還真奇怪……”
等歌聲告一段落后,徐向陽聽見一聲“好!”,班長大人正很給面子地鼓掌。可他卻發現,從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來到了林星潔那一側。
兩位女孩肩并肩坐在沙發上,竺清月親昵地湊到朋友耳邊,小聲說道:
“你猜猜,向陽他剛才是在看我,還是在看你?‘對面的女孩’,對他而言到底是哪個呢?”
“……他看誰都無所謂吧?”
林星潔蹙起眉頭回答,還下意識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她不希望徐向陽嗅見自己身上的汗味,自然也不希望竺清月覺得她臟兮兮……
包廂內的歌聲隆隆,聲音嘈雜,可是兩位女孩的對話,坐在臺子上的徐向陽卻聽得一清二楚。
他像屁股生了釘子似地坐在轉椅上面,一時間便沒了要下來的意思。
“下一首是……呃,傷心太平洋,這、這首我挺喜歡的,還是我來唱吧。”
徐向陽裝作是在自言自語般嘟囔了兩句,繼續硬著頭皮往下唱。
“或者背叛才是體貼的,或者逃避比較容易吧——”
他一邊唱,一邊偷偷瞥見班長大人正趴在長發姑娘耳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啥;而當他唱到一半的時候,徐向陽分明能感覺到林星潔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上,像針扎似的瘆人。
“我,我等的船還不來,我等的人還不明白……”
等他磕磕絆絆唱到后面的時候,聲音已經跑掉得不像樣了。
“好呀!唱得好!”
班長大人大呼小叫,完全見不著學校里那副大家閨秀的文靜。看她笑容滿面的樣子,大概是發自內心地覺得開心吧?
“下一首,下一首該輪到星潔了吧?”
她的雙目閃閃發亮,充滿期待。
旋律再一次響起。
徐向陽的目光望向始終一言不發的長發姑娘。
“可以嗎?”
林星潔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來。
歌曲同樣是這幾年在大街小巷流行、可謂膾炙人口的……
《心太軟》。
“你無怨無悔的愛著那個人,夜深了你還不想睡,你還在想著他嗎,你這樣癡情到底累不累,明知他不會回來安慰……”
“只不過想好好愛一個人,多余的犧牲他不懂心疼,你應該不會只想做個好人……”
“再想也沒有用,傻傻等待他也不會回來……”
與班長大人相比,林星潔沒有接受過專門訓練,也沒有機會去KTV或是歌舞廳之類的地方。只是,她的聲音中有著一種天然的清澈感,好似山間清泉,緩緩流入人的心底。
這會兒唱起哀傷的情歌,女孩唱得又很是認真和投入,的確頗見感染力。
坐回沙發上的徐向陽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一邊暗自心想是不是要和服務員說一聲換份歌單,一邊和竺清月一起用力鼓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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