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和林星潔兩人前往回程的公交車站。清江苑內部有一個面積頗大的園林,假山巖石層巒疊嶂,花圃內部有人專門精心打理,四季都有鮮花盛開,爭奇斗艷。
深夜的花草依然芬芳。年輕人們順著鵝卵石小徑離開,在那里,他們和一個戴著氈帽,看樣貌三十幾歲的男人擦肩而過。
男人在月色下匆忙行走,他似乎沒有心思停下來嗅嗅芳香,享受這片刻的靜謐。
走出籬笆后,他拿出望遠鏡,朝著其中一幢高樓看去,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氈帽男拿出對講機。
“報告隊長,我現在已經到達目標地點。”
“受損情況如何?”
電話對面傳來沉穩的人聲。如果徐向陽在場,就能聽出這還是個熟人,那位他曾經在醫院和荒寺有過兩面之緣的老警察。
“看這場面,如果不是炸藥,那就是剛剛的確有邪靈大鬧過一場,破壞力估計在乙上到甲等。”
“受害者呢?有沒有見到相關靈媒?”
“都沒見著。”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半響后才慢慢睜開。
“邪靈的活動跡象已經消失。要么就是走了,要么就是潛伏起來了。”
“好,你去現場附近看看。”電話對面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別冒進,小心別被注意到。支援在路上,記得謹慎行事。”
“放心吧隊長,我干這行都幾年了。”
氈帽男笑著回應道。
“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我是偵察兵,要是情況不妙我肯定第一個開溜。”
就算是和上級交流,他仍沒有掩飾的意思,因為這都是寫在行動手冊上的原則。
像他這樣的感知系靈媒,本身數量就遠比普通靈媒要稀缺,而且都不適應正面戰斗,所以在執行任務的前期階段,視情況可以選擇撤退。
除非是能以一敵百的真正精英,對于尋常的靈媒們來說,想要應付邪靈作祟和鬼屋現象等等超自然現象,團結分工才是取勝之道。
另外,正因為是感知系靈媒,他才敢一個人來。要不然若沒有及時察覺到其它危險狀況,撤退都來不及。
“瞧這動靜,一般靈媒還真未必是對手……又要麻煩顧問嗎?”
氈帽男準備走近點再瞧,不過就在這時,他突然注意到了有他人在場。
一個面容冷峻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的花壇旁邊,抬頭望向面前的高樓。
和自己盯的像是同個地方。
“那是誰?”
氈帽男瞇起眼睛。
“是附近的民間志愿者嗎?察覺到了這邊的遠境波動,所以趕過來看看情況?”
他猶豫了一下。如果是的話,他需要上前出示身份讓其配合,簡單來說,就是讓對方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沒有經過專門訓練的民間人士,在這種地方晃悠很容易受傷,誰都不清楚那個破壞樓道的靈媒會不會再動手。
那種危險分子要是真的鬧騰起來,以他的小身板可沒能力保護旁人,畢竟他只是打前陣的。
但氈帽男很快就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他的視線從對方的臉,落到衣服,再到褲子……
他發現年輕男子的腰間鼓鼓囊囊。
“那是……槍?”
心念電轉間,冷峻青年似乎是對他的觀察若有所覺,目光朝著這個方向投來。
“不好,被發現了……這家伙想要動手!”
那仿佛是在看待死人的冷冰冰的眼神,讓氈帽男心中一驚。
變故發生在短暫的數秒鐘內,他的身體比頭腦的動作更快,連忙一個就地翻滾撲向旁邊的草叢。
幾乎是下一個瞬間,氈帽男腦袋上方的那堵墻壁直接炸裂開來。煙塵四起,碎石亂飛,一道迅猛的黑影劃過,落在不遠處的草甸里。
堆砌的水泥在這道黑影的突襲面前,像是泡沫塑料板那般脆弱。
抱著腦袋的氈帽男吐了口氣,額頭和脊背都被冷汗打濕,他緊張地注視著前方。
“……好快的動作,還是那種很適合殺人的類型。”
操縱具有超高速運動能力或是擁有強力單對單戰斗性能的邪靈,在同級別靈媒的戰斗中十分具備威脅性,因為靈媒們固然擁有超能力,但本體都還是人類的血肉之軀。
“不留情面,一句話不說就直接動手殺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氈帽男的眉間浮起深深的皺紋。
“這下糟了,該不真的是什么殺手吧?這家伙到底哪兒來的?我這是撞上他執行任務,所以才要被滅口?”
他的耳朵微微一動,“聽見”了鞋子踩過柔軟草地的輕微響動。
對方正在靠近。
沒有猶豫,氈帽男快速按下對講機上的緊急求援按鈕,向總部發去了通知。
支援馬上就要來了,我只要撐到那時候就行。
下定決心后,他迅速起身,朝著不遠處的一棟仿造西方神殿建筑的雪白立柱撲去。
而就在氈帽男離開藏身處的下一秒鐘,伴隨著轟然的爆鳴,那堵墻壁被輕而易舉地摧毀。
氈帽男利用自身操縱邪靈的感知能力,不斷地躲避對方的致命襲擊。
幸好,這里是一處高檔住宅區,周圍有樹木噴泉草叢假山等等可供他藏身周旋……
但他躲得還是很狼狽。殺手操縱的邪靈就像是裝了炸藥的溜溜球,每一次投擲都會造成驚人的破壞力,脆弱的人體要是被那道飛來竄去的黑影擦到半點邊,就注定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氈帽男不得不拼盡全力,在求生欲的驅使下啥懶驢打滾猛虎落地都用上了。姿勢好不好看當然不重要,重要的是盡可能大范圍地躲避每一次襲擊。
伴隨著聲聲炸裂爆鳴,到處土石飛濺,庭院里已經找不到半處完整的建筑物,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傷痕,像是一處經過槍林彈雨洗禮的戰場。
在他的感知中,對方的動作始終不緊不慢。
殺手并不心急,因為他占據著局勢上的絕對上風,氈帽男的邪靈難以用于戰斗,雖然配了槍卻壓根沒機會拿出來,所以他只需要不斷壓縮戰場即可。
這是一場結局注定毫無懸念的戰斗,因為逃生者的力氣很快就會被消耗干凈。
又一次在生死邊緣游走的極限躲避。氈帽男像條癩皮狗似的趴在草叢里,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只覺得手腳酸軟無力,再支撐不了下一次躲閃。
時間所剩無幾,胸腔內劇烈的心跳仿佛死神即將來臨的倒計時。他咬咬牙,準備下回不再躲閃,而是要拔出配槍和對方拼命。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對講機里傳來嘈雜的電波聲,同事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我們到了。”
氈帽男心中一喜。同時,他“聽見”了從小區門口的橋上傳來的引擎轟鳴和輪胎傾軋礫石的聲音。
殺手的反應要稍微慢上一點。他一手持槍,舉起另一只手,正準備操縱邪靈給那人來上一記狠的、逼迫氈帽男從躲藏的地方中出來,卻突然聽見了一陣匆亂的腳步聲。
不止一人。
從側邊射來的數道熾白色遠光燈柱,照亮了他黑色的風衣和瘦削的體型。
殺手下意識地瞇眼。
“快放下武器!”
“你已經被包圍了!”
“不許動!把手放到頭上!”
林林槍支從車內伸出,一枚枚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孤身一人站在道路中央的殺手。
以及空氣中那股嘈雜混亂的氛圍……危險的氣息不止一頭。其中亦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怪物。
殺手嘆了口氣。在槍支和邪靈的包圍下,面對城市行動部隊成員們的怒喝聲,他的表情依然冷靜,乖乖地將手放下。
一個人的話,沒有勝算。
所以……
殺手悄悄將放下的手往后挪。
躲在草叢里的氈帽男展現出了高水準的專業素質,在增援來臨后沒有仍放松警惕,一直在聚精會神地觀察對方的動作。
在看到殺手做小動作的瞬間,他的心中頓時一驚。此時他顧不上被襲擊的風險,連忙冒出頭來朝著同事們大喊道:
“小心,這家伙可能還有同伴!”
他的話音剛落,一道漆黑的身影從天而降,朝著汽車引擎蓋猛然下墜。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金屬蓋猛然下陷,被這頭三米高的怪物踩出一個深深的凹痕。
汽車內部積蓄的可燃物被不知名的力量輕易點燃,隨后轟然炸開,化作一團碩碩燃燒的火球。
就像是某種連鎖反應,剩下的兩輛車在明明無人接觸的情況下同樣發生了爆炸,巨大的轟鳴聲徹夜空。
三輛警車直接報廢了,變成三堆篝火,照亮附近的黑暗。
四濺的火星映照著隊員們嚴肅的臉龐,以及矗立在篝火中央,踩在汽車上的那頭肌肉發達,表皮呈現出暗淡的青灰色的巨人,它從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呼嚕聲,神態兇惡地俯瞰著腳下的人們。
巨人有著粗壯的脖子和脊背,垂落至下蓋的手臂有消防栓般粗細,渾身遍布著在風中抽搐的瘤狀物,樣貌猙獰、齜牙利嘴。
它并非邪靈,卻也絕非人類。
“……是失控后與自身邪靈結合的靈媒?居然連這種危險分子都能當作打手,對方究竟是什么來頭?”
氈帽男的心思沉甸甸的,意識到自己可能碰見了一個十分危險的超自然犯罪團體。
還好,因為有他的提醒,位于車輛附近的成員們幾乎都在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哪怕是剛才還在車里的成員,在邪靈的保護下亦只是受了點輕傷。
“哼。”
殺手再度抬起了手。
而在他的背后,從茫茫黑夜里走出數道人影。
其中一人來到他身邊,將一枚對講機遞到殺手手中。
“情況如何?”
電話對面傳來男人帶著笑意的輕快嗓音。
如果徐向陽在場,就能聽出這還是個熟人,正是和他遠不止一、兩面之緣的現錦江市超自然應對部門顧問,孟正。
“真難纏……”殺手嘆了口氣。“我只是想來看看情況而已,沒想到就被盯上了。”
“哈哈,對手可是老江湖了,別放松警惕。”
孟正笑了笑,很快切入正題。
“是‘目標’干的嗎?”
“是。而且交戰時間就在不到半小時前。”
“打得很激烈啊。”
“嗯,而且……”
殺手猶豫了片刻,補充道。
“根據測能反應,雙方可能勢均力敵。但在這座城市,還有誰是她的對手?這里又沒有鬼屋,您和龍婆都不在場,就算是尚未覺醒的神媒,也不是一般靈媒能應付的。”
“說得不錯。看來我們還需要了解得更具體些,萬一有別人盯上目標……在沒有觀星會的幫助下,能分辨出她是神媒的概率很小,但或許是出于其它理由。總之,不可忽視。”
“我明白了。”
簡短的交流完畢后,殺手和他的同伴們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唯有那頭失控的怪物在前方耀武揚威,吸引火力。
他們并沒有離去,而是潛伏起來,等待出手獵殺的時機。
想要有充裕的時間了解那場戰斗的具體情況、且保證神媒的信息不走漏,顯然只有一種方法。
行動小隊的成員們很快意識到,敵人不是普通人。于是,他們一個個占據有利位置,隊伍呈包圍之勢,謹慎地朝著危機四伏的花園內部前進。
激烈的戰斗一觸即發——
竺清月倚靠著背后的房門。
她發現媽媽僅僅是盯著自己,卻始終一言不發。
“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到能出門的程度了?”
于是,她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與此同時,少女朝前方邁開步伐。
就這一步,便將幽暗的密林和漫長到不可思議的走廊全都拋回了現實的原野。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能阻隔母女間的牽絆。
竺清月緩步走到女人面前,見到母親對自己溫柔地笑著,輕輕搖頭。
“沒有。我只是很想替你招待客人。”
樓下花園內潛伏的數十個人影,無論是哪一邊的人,無論是普通人、靈媒還是失控的怪物,無論實力高低、意志強弱,在某個剎那,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渾身震顫,雕塑般僵立在原地。
數個呼吸后,他們從各自的藏身處中走出,剛才還劍拔弩張的人們如今匯聚成了同一支隊伍,像是電影放映結束后紛紛散場的觀眾們,安安靜靜地離開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