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指望靠一個生日會來扭轉星潔對你的印象?”
徐向陽準備收盤走人了。他覺得班長大人這是在癡心妄想。
“是對你的印象啦。我是為了你好,你難道就甘心于當下和星潔的這種不冷不熱的尷尬關系嗎?我一個旁觀者看著都替你們倆感到心急。……當然,我不否認我幫你同樣是因為這有助于我實現目標就是了。”
竺清月嘆了口氣,拿起手中的那雙筷子敲了一下餐盤。
“喂,這樣做不好。”
他下意識地阻止。
“哪里不好?不管我有什么目的,替朋友操辦生日會這個念頭本身總沒有錯吧?”
“星潔會不會還當你是朋友就得另講……還有,我說‘不好’不是指這個。”
徐向陽指了指她手上的筷子。
“不要拿它敲碗。”
“哦?”
竺清月眨了眨眼,歪著腦袋貌似好奇地問道:
“為什么呢?”
“好像是一種用餐時的規矩吧,過去傳下來的,拿筷子敲碗給人的感覺很不好,因為只有乞丐才會這樣做。”
“所以呢,那有什么不好?已經是人人平等的現代社會了。的確有一部分人是因為各種各樣的悲慘境遇才不得不靠乞討的方式維持生計,不可以歧視他們哦。”
徐向陽無言以對。
“呵呵呵,我開玩笑的。”
竺清月的小手輕掩著嘴唇,笑得眉眼彎彎。
“我知道有這個規矩,這在過去還有個專門的詞語,叫‘擊盞敲盅’,對吧?”
“你知道還……”
“我只是覺得很好玩嘛,你剛才用那副嚴肅的口吻突然說起不怎么搭噶和要緊的話題,態度就和啰嗦的家長一樣。”班長大人的目光下意識地再度落在了遠處的那個長發女孩身上,“這種感覺就和星潔說的一樣呢。”
徐向陽再一次沒能想出好的回答。
星潔還真的不止一次在這個問題上調侃過他。但這就是他表達關心的方法,所以從來就沒有要改的意思。
當然——徐向陽覺得自己是慧目如炬、溫柔體貼——因為在他看來,那姑娘嘴上說著“你好煩”,其實內心底還是挺吃這一套的,想來和她的家庭環境有關系。
至于班長大人會不會吃這一招,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這種用餐禮儀其實還有別的說法。”
徐向陽收斂到處發散的心思,望向將腦袋輕輕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孩。她正一手轉著筷子,一邊輕聲說著悄悄話。
他突然發現,班長大人身上那套校服襯衫的最上面那顆紐扣,在不知不覺間松開了。
在平常時候看不出來,但要是從自己這個十分貼近、居高臨下的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縫隙間隱隱若現的飽滿輪廓,和鎖骨下方的一抹誘人雪膩。
“你知道‘蠱’嗎?蠱蟲,蠱毒的那個‘蠱’。”
竺清月的目光漫無焦點,顯然就算是向來敏銳的她,在完全不設防的情況下都沒能發現身旁男生色咪咪的眼神。
徐向陽心中微動,卻很快忍不住暗罵自己沒定力。
明明連更厲害的東西都見過不止一次……難不成是因為食堂這全是人的環境,讓刺激變得更強烈了?
話說回來,班長大人是不是又變得豐滿了點……她剛剛倒是有說自己變胖了,但更像是女孩子在高中時代最后的發育期呢。
“嗯,我聽說過。”
徐向陽努力克制自己都視線別往人家姑娘胸上飄,同時回答道。
簡而言之,蠱是一種人工培養的毒蟲。養蠱的人會把各種各樣的毒蟲,啥毒蛇蜈蚣青蛙蝎蚯蚓毛蟲螳螂等等惡心巴拉的玩意兒全都放進壇里,再埋入土里或是做儀式,過段時間再打開,就會發現必定有一個蟲子把其它的蟲子都吃光。
這個勝利者就叫“蠱”,即聚合了各類毒蟲體內毒性的毒王。
“有一種說法就是,用蠱放在食物里毒害他人時,需要在下毒時邊念咒語邊敲打碗盆,以便使蠱蟲起作用。所以,用筷子敲打碗盆就犯忌諱。”
“真的假的……有點嚇人。我只在碟片里看到過,就是那種有用下蠱害人情節的恐怖片,一般受害者都會死得很慘。”
徐向陽想了想,又說道。
“對了,我還在雜志上看到過,這方面的傳說故事在云南那邊流行最廣,那里靠近東南亞一帶嘛。然后就有傳說,有的外地男子去那邊工作生活,結識了美麗的少數民族姑娘,兩人相愛后,男方過段時間狠心拋棄了女的離開云南,結果下場往往很慘。原因就是那邊的少數民族姑娘會給自己的戀人下蠱,一旦變心就會……”
“哼哼,男人還真是。”竺清月撇了撇嘴,“連‘蠱’這種詭異可怕的傳統,都非要和女的搭上關系。這是有多渴望所謂的‘浪漫’……不,是艷遇啊。”
“不不不,再怎么說,這種傳聞對男人來說應該是恐怖故事才對吧?”
“這你就不懂了。‘被拋棄的女性懲罰負心漢’這種故事自古以來就有,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原因就是這類故事其實男的也很愛看。你想想,現代社會姑且不論,在古代的話,文藝評論的話語權肯定都掌握在文人騷客和上流社會手里,男性方的鑒賞追求占據壓倒性優勢。如果一種故事只受女性歡迎的話,是不可能流行起來的。”
“哦,這話聽起來有點道理……不過為什么呢?”
話題好像完全偏離了本來的軌道,和清月口中所說的“生日會”沒有半點關系了。
他們只是在漫無目的地聊天罷了,兩人態度隨意地交談,目光卻都不約而同地聚焦在某個正在吃飯的女孩身上。
“原因就是大部分男的都覺得自己是對愛情忠貞的好男人啊。這樣一來,類似的故事對于觀眾和讀者就起不到警示或者令人畏懼的作用,而只剩下‘被拋棄的楚楚可憐的女性’這一項元素。如此角色自然容易引起男性們的同情,因為他們恨不得以身代之。”
竺清月笑瞇瞇地拿手中的筷子轉了個圈,指著徐向陽的鼻子慢慢打轉。
“就像你一樣,即使是在‘腳踏兩條船’的時候都覺得自己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傷害到星潔的感情也是迫不得已,對不對?”
“沒、沒有。”徐向陽矢口否認,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才沒有。我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不會給自己找借口。”
只不過死不悔改而已。性質還是不同的,雖然程度同樣惡劣。
“呵呵,向陽,在我面前不用撒謊。我們倆是同伴,是共犯,我可不會吃醋。”
竺清月笑得好像更開心了。
“主要是,故事只是故事而已,它并不強求真實。我見過的某些故事里,總是把被拋棄的那方臟糠之妻描寫得楚楚可憐、溫柔賢惠,而男方新找的女人則不過是有錢有勢,不但是個丑女肥婆,性格還很囂張跋扈之類的。但萬一被拋棄的那方是個大手大腳的粗魯村婦,而后來女人才是溫柔體貼、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呢?其實要是真發生在現實生活里,這種可能性才比較大。想來在面對這等拋開情感問題完全不需要兩難的選擇時,絕大部分男人都會得出相同的答案。”
嗯……
徐向陽思忖片刻,覺得自己倒是對錢不感興趣。
可能是他還沒到那個年紀吧,或者說是太早見識到里過有趣程度遠超現實的另一個世界的緣故。
“就不能兩邊都很漂亮嗎?”
班長大人好像是實在閑得沒事干,開始學著遠處某人的樣子開始默默喝湯了,結果在聽到他的問題后卻被嗆了一下。
女孩干咳了好幾聲,忍不住在餐桌底下踹了他一腳。
“你還真的代入其中了是吧。”
竺清月輕哼一聲,腮幫子又變得鼓鼓了。
……說好的“不會吃醋”呢?
兩人又聊了一陣,直到看見林星潔端著餐盤,起身后穿過一排排人聲鼎沸的桌椅。那長發飄飄的單薄身影似是孤單,卻又透著一股瀟灑勁兒。
徐向陽的眼神每隔一會兒就會飄到她身上,所以現在,他理所當然地目送對方離開食堂。
而自始至終,女孩的目光都沒有朝這邊的“狗男女”投過來哪怕一次。
“她走了欸。”
半響后,班長大人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嗯。”
徐向陽點頭。
“蠱啊……要是真的有那種東西就好了。”
他聽見竺清月的感慨,覺得怪嚇人的。連忙說道:
“你可不要動歪腦筋。”
“我不會。”
“騙人。要是換個不是你對手的人來,你肯定忍不住。”
“呵呵,不愧是我的男朋友,真了解我……不過說真的,要是換個人來,我就不會有那種非要三人在一起的想法了吧。”
林星潔是特別的,就像竺清月是特別的、徐向陽是特別的一樣。
年輕人就是這樣,總喜歡給自己喜愛的事物或人添上絕無僅有的特殊性,認為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其實可能只是錯覺。
其實不過是一廂情愿。
但他們就是要相信這件事,就是認為“我”和“我”身邊的一切,就是整個世界。
竺清月這樣想,徐向陽也這樣想,所以當他聽見這樣的話后,會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她走了,我們也走吧。”
“好。”
兩人放完盤子后,走出潮悶的食堂,一陣涼爽秋風恰如其分,徐徐而來,吹起孩子們白色的衣角。
“生日會的事情……”
班長大人似乎是想要舊事重提,但她才剛開了頭就忍不住搖頭,那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似乎覺得有哪里很好笑。
“不說下去嗎?有什么需要我準備的東西,還有邀請學校里的同學,我可以幫忙——”
“笨啊你,要只是這種程度的問題我一個人就能輕松解決,還需要來找你討論嗎?就算真有要用得著你的時候,再說上一句不就完了,你還能拒絕我不成?”
“呃……嗯。”
徐向陽老老實實地點頭,表示對方說得沒錯。
“所以,我找你當然是想了解星潔現在的心情,還有討論該怎么和她好的問題。這才是重中之重。”
“那現在呢?”
“——現在啊,我全部都放下了。”
竺清月攤開雙手,她瞇起眼睛,迎著鐵柵享受清風,發絲飛揚唇角微翹,一副看破紅塵的表情。
“徐向陽,我們還是把戀愛這回事看得淡點,好好享受一下所剩無幾的高中生活吧!”
我信你個鬼啊!
他有些無奈地捧住自己額頭。
“拜托我的大小姐,就算我們不搞早戀,眼下最重要的也不是享受人生,而是準備高考吧?”
班長大人眨眨眼,一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在說“可這對我來講根本就很輕松”……
啊對對對,你說得都對。
見唯一的同伴不上道,他也沒有好辦法,干脆跟著她一起暫時放下問題,扶著欄桿踮起腳尖朝著正前方遠眺。
食堂下方是跑道,操場,往前是一片小樹林和一堵白墻,再往前就是校外的馬路,視野盡頭是略微朦朧,好似籠罩在晨霧里的高樓大廈。
司空見慣的景象。
遼闊藍天低垂到樹梢上,觸手可及的地方漂浮著團團白云。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記憶中每次站在高處抬頭望天(要是陰天或者雨天就不出來了……),看到的永遠是一樣的風景。
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是神創造的,那他一定是那種得過且過、隨隨便便的性格。怪不得沒人愿意和這家伙一起工作。
或者是喜歡把手邊所有東西都整得一模一樣的強迫癥?
但不知為何,望著這片亙古不變的無聊天空,徐向陽的心情好像真的放松了點。
他知道清月的意思,無非是“星潔的事情,順其自然就好,強求反而不美”之類的話。
她可能只是為了安慰自己,也可能是真的這樣想,又或者是二者兼具。
畢竟就算是班長大人那顆舉世無雙的聰明小腦瓜,面對“如何讓一個女人坦然接受自己的男人有別的女人”這樣的世紀難題,也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決方法……
除了相信。
他們只有一廂情愿地相信世上存在著絕無僅有之物,相信有能填平千溝萬壑的愛。
相信這樣的愛不會受世俗的束縛,相信這樣的愛是永遠自由的。
相信再荒唐的事情,都有發生在彼此身上的一天。
請:m.yetian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