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看陳洙稱贊自己,連作出好學生的乖巧狀,吶吶躬身行禮。
陳洙更是滿意指著章越對陳襄道:“吾擅相人,令徒不僅儀表出眾,且有大貴之象,為將要封侯,為官要拜相。”
陳襄聽了更高興了,但是口頭還是要'貶低'幾句:“過譽了,就是不成器的小輩罷了,以后思道要替我多管教。”
“不敢當,不敢當。”
陳洙與陳襄你一言與我一句,章越聽得出顯得是二人確實多年交情,不是普通官場上利益來往的交情。
最末陳洙對陳襄低聲說了幾句,陳襄點點頭這才引著章越告別。
章越躬身行禮。
陳洙又稱許道:“令徒年紀輕輕,禮數進退皆是不凡,日后必成大器。”
章越明白當面這樣的夸贊之詞,九成是看在引薦人的面子上,若是當真就太蠢了,最要緊的是臨別的那幾句話。
陳襄與章越告辭離去后,二人離開陳府,陳襄看小道旁四處無人低聲對章越道:“我考一考你''專'的異字是什么?寫在我的手心。”
這當然難不倒章越,他當即在陳襄手心寫了一個'耑'。陳襄低聲對道:“解試時賦題第二句里需含一個'耑'字,切記。”
章越聞言不由一愣,這是要自己?
不是說只是單純的行卷么?
原來這就是方才陳洙最后叮囑陳襄的話。老師拉自己至此是為了此意。
莫非孔乙己研究回字的四種也是這個意思。
章越想到這里不由想問,用這個字不會令其他考官看出什么來么?
“記住了?”
章越道:“學生記住了。”
陳襄點點頭道:“甚好,切記回去不要與第二人說,回去要需勤用功,不許存有僥幸之心。”
“學生曉得。”
章越從小道經過時,正好路遇兩名士子正好看見從陳府小門出來,不由露出羨慕之色,他們也是趁著門還沒關快步上前。
但方才給章越他們開門的老仆卻碰地一聲將門關緊,令二人碰了一鼻子灰。
這兩名士子捶了會門,先是好言相求,見毫無動靜后,立即露出慍色。
他們朝章越與陳襄離去方向吐了口唾沫。
“別看了。”陳襄面無表情地對章越言道。
“是。”章越答道,當即與陳襄離去,不再回顧。
得知考官人選后,考生們找各種門路或忙著行卷。這就顯得不少考生之前行卷的好處,如今等考官確定他們再上門去就可以稱之溫卷。
至于之沒行卷的或來不及的只能大叫后悔。
無論是見到考官還是沒見到考官的考生,都覺得考官收下了自己的卷子,可以令自己在這一次解試中勝算大增。
有的沒有找到機會,就整日在考官家旁蹲守,都是抱著萬一的心思。
反正太學里幾乎沒幾個人安心就學。
一直到了解試前三日,國子監試考官皆入考場開寶寺,這股行卷的風氣才平息下來。
眾人這才安心在臨考前三日捧起書來讀。
這幾日國子監是沒有課的,不少家住汴京的太學生都回家備考。
歐陽發也來看望章越,送了文房四寶等好些東西,還有幾樣荷包書袋等手工之物。
章越看幾件做工似并非坊間買來的,不由問歐陽發道:“這不是你所買的吧。”
歐陽發笑道:“三郎果真慧眼如炬。”
章越道:“那替我謝過嫂子。”
歐陽發遲疑道:“這也不是我家娘子作的。”
“那是?”
歐陽發道:“你也不必問了,我是替別人轉贈的,具體是誰你也別猜,我也不會與你說,對了,可不許說不好,否則日后…嘿嘿。”
章越笑了笑道了個好字。
等歐陽發走后,章越將幾樣手工之物拿來仔細看了,不由言道:“看來我家將來這位娘子的女紅,實在不怎么地。”
章越說到這里,想到歐陽發的話忙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方才放心。
“真是的,哪還有不讓人說得道理,我偏要說幾句。”章越自言自語道。
范祖禹,黃好義都回家去了,故而齋舍里只剩下章越,黃履,孫過三人。
孫過明顯有幾分底氣不足的樣子。他是屬于行卷時拉不下臉,但讀書時又靜不下心。
太學里平日私試公試,黃履都不如章越和黃履。章越雖說詩賦不行,但經過外掛與勤學苦練,已經連續數月在太學的詩賦考試里拿到了優,至于經義策問更一直是強項。
黃履則是沒有多少用功,已跑在很多人的前面。這幾日眾人去考官那行卷,連章越也被帶去走門路,但黃履卻在齋舍每日讀書,該干嘛干嘛。
平日眾人刻苦讀書,黃履則是平常用力,如今到考前眾人爭去行卷,黃履轉而用功讀書。
反正大家去干什么,他就反其道行之,而且絲毫不慌,也沒有考前緊張的情緒。
章越則寬慰了孫過幾句,但臨近解試時,孫過也是壓力大得驚人。
這一夜眾人都是睡熟了,孫過竟是躺在床上手舞足蹈。驚得章越和黃履都被他嚇醒,二人沖上去將孫過按在床上。
過了好一陣孫過這才平復,章越與黃履方松了口氣。章越向黃履問道:“要不要請個郎中?”
黃履道:“以往他也犯過一次病,本要替他請的,結果他說費錢即是罷了。”
章越訝異道:“此事我竟是不知,那等解試后再說吧。”
二人擔心孫過再有什么事,點了燈守在他的塌邊。
此刻據天明還有一個時辰,章越看著燈花低聲對黃履言道:“孫過如此有疾纏身還勉強在此,何苦來由?”
黃履道:“也是博一個機會吧,好歹讀書那么多年,總要考了還甘心。”
章越道:“說得也是,你看舍里我,你還有孫過都是出自寒門。”
“你這幾日也不去行卷,為何獨自在齋內讀書?”
黃履道:“行卷此事有門路才稱得上行卷,沒門路的不過求個安心罷了,我何苦于他們去爭。”
“還不如安心讀書,我想眾多考官中總有不論親疏出身,唯才是舉的吧。”
章越拍腿笑道:“說得好。”
黃履道:“別笑話,我是真沒門路,不過就算落榜也無妨,大不了回鄉耕田,似陶淵明那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章越點點頭道:“你不找門路,是因為自己就是門路。”
黃履笑道:“好像是如此。不過三郎不必學我。”
章越笑了笑問道:“安中,我問你,比如有縣學收錄學生,縣內首屈一指的私塾一百人中進學九十九人,還有一間名不經傳的私塾,一百人中只進學一人。”
“你道是那九十九人了得,還是那一人了得?”
黃履笑道:“度之是想說那一人比九十九人中的大多人更了得吧。”
“不過話雖如此說,但也只能以此聊以了。”
章越道:“不是安慰安中,事實如此。”
黃履點了點頭。這時一旁的孫過鼻息沉沉,馬上天就要亮了。
到了解試前一日。
養正齋的考生天不亮到書鋪請號,書鋪引眾人進入一座庭院。
庭院里擺了張桌案,桌案上還有一號薄,國子監的官員按著號薄上的名次依次點到,然后考生在號薄上簽名。
簽名后考生就會領到一枚寫著當日考試座號的紙片,上面有各位考官的簽名,考試之日憑此片紙入,否則不得入場。
上面的座號自也是定好了,防止考生們私下串通作弊。
章越等取了片紙回到太學,當日也不讀書了,眾同窗們逛了逛太學,然后回去休息。
次日一大早除了從自家出發的考生,眾人都起了大早。
章越將歐陽發贈自的準備之物都帶上,身上各樣東西裝得滿滿當當,仿佛是要去行軍打戰的戰士,一看其他人也各個都是如此。
至于齋里早雇了馬車停靠在太學外。
章越,黃履,孫過等人都陸續上了馬車。章越看孫過滿臉蒼白的樣子問道:“還好吧。”
孫過搖了搖頭。
“沒事的,實在不成不考也罷,身子要緊。”章越安慰道。
孫過勉強笑道:“齋長我還好。”
“那就好。”
車夫催道:“快上車,切莫誤了開考的時辰。章越當下幫孫過替了考箱,黃履則在旁攙扶著孫過,三人才上了馬車。
上了車二人又勉勵了孫過幾句,這時聽得外頭有考生與車夫吵了起來。
“前幾日明明說得是馬車,為何今日改作了驢車,你以為我驢子和馬都分不清么?”
章越與黃履聽了都是笑了。
一旁車夫言道:“秀才聽我言語,今日是國子監解試,明日是開封府解試,整個汴京的車馬都被你們學生雇完了,哪里還有多余的馬,至于是驢車也只好將就了,不然勞請你大駕走到開寶寺去。”
考生口中罵了幾句,最后還是無可奈何的坐上車。
開寶寺在北,太學在南,若不坐車要好一段路。
所以沒人可以耽誤這功夫,只能吃個啞巴虧。
不過也是悲催,貢院就在太學旁,但已被征作開封府解試之用,所以國子監試一般都是選在開寶寺。
此刻雖值夏日,但天還未大亮,汴京城方是一副剛剛蘇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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