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元年三月,天子有疾數日不朝。
如今曹太后尚未歸政,之前天子與曹太后間鬧得是非常的不和,這已是朝野皆知之事。
天子曾當著韓琦等大臣的面說,太后對朕無恩。
這話令韓琦等大臣都是吃了一驚,即位之日,大家都看得清楚,雖說曹太后當時有幾分不情愿,但最后還是她點頭,你才當了皇帝。
但如今天子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太后無恩,你這不是狼心狗肺么?
不過韓琦知道天子的心疾,之前宮里有個韓蟲兒的宮女懷有身孕,太后與任守忠一直將她藏在宮里,以此要挾天子。
天子因此幾乎被逼瘋了,在宮里整日胡言亂語,曹太后暗中派任守忠將天子的言行都抄錄下來,最后給韓琦看,意欲廢除天子。
哪知韓琦看完后直接就將曹太后給他的東西全部燒掉了。此舉堪比當年李沆燒宋真宗的詔書。
曹太后知道沒有韓琦支持,廢不了天子,于是也就作罷了。
到了七八月時,眾人都以為韓蟲兒要生,結果一看是假的,她根本沒懷孕。。
旁人問韓蟲兒為何要騙人?
韓蟲兒說貪好衣食而已,曹太后也沒殺了她,最后將韓蟲兒打了二十板子,令她出家。
不過韓蟲兒一事后,天子因此就病愈了,與曹太后的關系也緩和了。
但是韓琦仍是不放心,經常找各種理由單獨去見天子。
旁人問他為何如此謹慎,韓琦言道:“吾效呂文靖!”
眾人恍然。
因曹太后如今仍是垂簾聽政,她與天子一人居東一人居西都是垂簾,天子平日都不吭聲,都是太后處理軍國大事,故而大臣們臨朝見不到天子的真容。
所以韓琦不放心。
而當年章獻太后臨朝時也是如此,有一次宮里失火,眾臣都趕出問安看看太后皇帝如何了?
當時知道仁宗皇帝與太后安然無恙,眾臣都下拜,唯獨首相呂夷簡不拜。
內侍問他為何不拜?呂夷簡說我要見了皇帝再拜。
于是章獻太后便拉開了垂簾,呂夷簡親眼見了仁宗皇帝后這才下拜,眾臣都夸呂夷簡沉穩,處變不驚。之后天子登基,殿帥李璋入殿后,也是堅持要見皇帝真面目方才下拜,也是呂夷簡的故智。
而在曹太后臨朝時,韓琦屢屢堅持單獨面見天子,也自是有他穩重的地方,連曹太后也無權制止,不敢背負隔絕官家與首相的罪名。
有韓琦如此保著,眾官員們都知道,曹太后的權勢終不比當年的章獻太后,垂簾聽政不是長久之計,官家遲早是會親政的。
如今只看曹太后什么時候還政了。
韓琦如今提舉修撰仁宗實錄,便以此事面見天子,當然僅僅談論公事,則顯得生分。韓琦知官家愛好文學,每日見面也以文章之事與官家討論。
正好安國寺塔是天子恩典讓韓琦修建的,韓琦就拿章越給他撰寫的文章進呈。
果真天子一看,那是龍顏大悅。
“好一個,詩云‘有斐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金錫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水被其光澤矣。”
暖閣之中,天子讀完章越的《安國寺塔記》時對下首韓琦稱贊,“好一個安國寺塔記,好一個章度之。朕聽說此文一出,汴京的讀書人爭相欲先睹為快,”
韓琦笑了笑沒有言語。
天子繼續道:“朕這些年讀了文章,以為先朝時文推范公,歐公,書則推蔡公,而本朝之才子則推章度之與蘇子瞻,二人都是人才難得。朕實欲重用二人。”
“尤其是這章度之,與朝還有定策之功,朕諒暗之時,他辦了個交引監,朕當初本以為是書生紙上談兵之作,但后來看來確實是朕小看了他。”
韓琦道:“當初朝中對交引監不以為然者甚多,也有些人認為是斂財,與民爭利之舉,但這一次河北鬧了水災,朝廷苦于無錢安撫災民,卻是交引監出了五萬貫以朝廷的名義送至河北替朝廷賑災!如今河北的百姓都感念朝廷的恩德呢。”
天子笑道:“此事著實辦得漂亮,朕記得是一個叫蔡京的小吏辦得?此人聽聞是個干才,國公不妨賞一賞,給他個官身,更用心予朝廷辦事。”
韓琦聽了一愣,然后道:“是,陛下。臣回去便去草擬。”
天子又道:“朕聽說,上元燈會時大相國寺放燈,其中以交引監之燈最多最大,且最為璀璨奪目,想必是花了不少錢財吧!”
韓琦道:“這臣未聽說。”
天子笑道:“朕不過隨便問問,相公不用計較。”
韓琦聽了已是知道了什么,直接對殿旁隨侍的內侍道:“你們離遠一些。”
內侍本聽不到韓琦與天子的說話,但聽宰相這么說了,一個個都是出殿而去。天子見此一幕也沒說什么。
韓琦直接詢問天子道:“陛下,這是誰與你說的?”
天子沉默片刻,然后道:“是任守忠說的。”
因之前天子與曹太后沖突,韓琦等人認為是任守忠在中間給太后,天子二人上眼藥,挑撥離間二人。
因為誰都知道任守忠儲位未定之前,支持的并非是當今天子。
故而韓琦發現此事后與富弼商議,富弼很干脆提議讓張茂則回朝取代任守忠。
張茂則就是之前,仁宗皇帝病重時,曹太后與富弼之間的跑腿人。曹太后有意讓當時的趙宗實即位,但此事被泄露出去,給仁宗皇帝知道了。
此事令仁宗皇帝大怒,朕這還沒掛了,你們就商議新君了。
最后張茂則因此為曹太后和趙宗實背鍋被貶出宮出,如今為了緩和官家與曹太后之間的關系,富弼提議讓張茂則回朝,此事得到了韓琦,曹太后,天子三個人的一致同意。
張茂則出任內侍押班后,任守忠知道大勢已去。
但任守忠這人很厲害,知道自己失勢后,立即轉頭迎合向皇后。任守忠將自己收藏多年的金銀都拿出來孝敬向皇后。
向皇后得了錢財就在天子那吹枕邊風。
天子雖極厭惡任守忠,當初就是他監視自己,還安排了韓蟲兒這宮女,自己身為皇子時還故意刻薄議事,自己登基后還不斷離間他與曹太后的關系。
但怎奈天子是妻管嚴,他向來對向皇后是言聽計從,于是就見了任守忠。
而任守忠這人即擅迎合,天子心想自己這邊也缺個心腹。于是任守忠又在朝中得勢起來了。
韓琦早就聞弦歌知雅意,天子如今突然提交引監,又多次稱贊章越,必不是沒有原因,肯定是任守忠說了什么話。
于是韓琦直接道:“任守忠實為小人哉,不可用之!還請陛下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