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高滔滔言語,再看看對方盛服賀之,官家在心底頓時升起了一股荒謬之感。
長孫皇后?
寧配么?
當初任守忠私開奉宸庫取金珠數萬兩,獻于高滔滔的時候,咱這位賢后臉上可是笑得如花開了一般。
那個高興勁……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賢后啊?
你若是賢后當初收錢的時候,也不至于如此啊。
不過官家盡管腹誹但面上卻不敢說半句,多年的妻管嚴,讓十三團練一直懂得必須在老婆面前隱藏自己的想法,什么話可以說,什么話不可以說。
官家當即將高皇后扶起身來道:“皇后真是我的長孫,可惜朕卻不是太宗皇帝。朕沒有這命。”
高皇后一下子卻道:“官家為何這般說?”
官家嘆道:“朕之前不是與說韓相公歐陽相公提請議論朕父濮王之稱。”
“韓相公說禮官們的意思當稱皇伯,但朕卻想朕叫了幾十年的爹爹,如今卻要稱伯,此于情理不合,可否容朕稱作皇考。韓相公的意思,若是不稱皇伯,怕是太后不答允,百官也不會答允。”
“你說太宗皇帝雖弒兄迫父,但好歹是親兒子,但是朕呢?大臣們口口聲聲只說朕這天下是先帝太后給的,讓朕要知恩,似朕當了這個官家如同撿了一個天大的便宜般,還有那富弼口口聲聲說當初先帝可立嗣之人眾多,卻偏偏選了朕,這言下之意不是說那個皇嗣都可取代朕么?”
高皇后道:“那么官家現在要爭……這皇伯皇考?”
官家道:“朕如今雖當了皇帝,但這個位子隨時會給人取而代之。如此豈非給太后,富弼口實,朕已是告訴韓相公,但先帝大祥之期過后再議……”
說到這里,官家看向高皇后握住她的手,紅著眼眶道:“滔滔,你知道么?朕其實從來都不愿作這皇帝,是韓琦,司馬光,章越他們非逼著朕作到了這個皇帝位子。朕若不是這皇帝,不會連爹爹都成了伯父,朕實在是……實在是不孝至極啊!”
說到這里,官家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似韓琦,司馬光,章越三人真作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一般,一副全怪你們的樣子。
連高滔滔此刻也不由搖頭,言道:“但官家還記得你在王府時,章越是如何至府上說的么?”
官家道:“朕記得,當時章越道,如今天下人人皆知先帝立朕為皇子,若朕堅辭不拜,日后先帝另擇他人,朕又能燕安無患否?”
高滔滔道:“是啊,那章越說得一點也沒錯,他們不但無過,還是有大功于我們夫妻的,那么官家今日又怎好怪他們呢?”
官家無辭片刻,然后道:“朕與太祖皇帝一般都是黃袍加身,萬般不得自由。”
官家又看了一眼高滔滔的臉色,連忙道:“好了,朕曉得了,朕用章越作魏征便是。”
官家又與高滔滔說陣話,高滔滔終于高興了然后道:“天色晚了,陛下就不用再批改奏章了,留在宮里早些歇息吧!”
官家臉色一變立即道:“朕還要等一封中書的奏章。”
高滔滔有些失望地道:“陛下日理萬機,還請保重龍體才是。”
官家草草吃了飯即是回書房瀏覽奏章了。
方才高滔滔的挽留,他不是聽不出,只是夫妻這么多年,二人之間早就如左手摸右手般沒有感覺了。
官家在到書房覺得很沒意思,先帝在時可謂是三宮六院。
但如今呢?
自己的正宮皇后強勢的要緊,不許自己納妃嬪,害的他至今連一個連解語說話的人都沒有。
這長夜漫漫,他如何能消解,都說當了皇帝能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似他這般的也古往今來無二的吧。
官家想到今日在后殿的事,不由一陣憤怒,隨即自言自語地道,皇考之事看來司馬光,章越是不會同意了,還是周孟陽,王陶二人對朕忠心。
而此刻章越從宮里回宅。
方才在殿上時,他尚且慷慨激昂地陳詞與官家大聲理論,但如今離了金殿后,章越越走越是背后發涼。
騎馬走著走著但覺得身后冷風嗖嗖地直從脖頸處灌入衣裳里。
章越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而不知。
自己剛才干了什么啊?
頂撞皇帝。
章越想到這里其實有一些后怕的,但隨即又想到頂撞就頂撞了,自己又沒錯,怕啥。
故而在兩等情緒的交戰下,章越騎馬返回了家中。
章越此刻情緒是有些沮喪的,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要辭官,但回到家中后看見十七娘卻見她臉上有悲傷之色。
“娘子怎么了?”章越一臉擔心地問道。
但見十七娘撲在章越身上泣道:“官人,我兄嫂她……她今晨去了……”
章越一愣隨即道:“嫂嫂去了么?”
十七娘流著淚點點頭,章越連忙為她擦拭眼淚道:“這才病了兩三個月……走得也是太快了。娘子你保重身子。”
十七娘道:“若嫂嫂去了我也不會難過如此,而是兄長他實在令人寒心?”
“兄長他如何了?”
十七娘道:“你曉得么?我聽說前幾日嫂嫂還在病重時,兄長親自去呂知諫家中,向呂知諫許諾會娶他女兒為續弦。”
章越一聽怒道:“內兄他也太混了吧!”
十七娘哭道:“可憐嫂嫂為他生兒育女,如今還未撒手人寰,卻落得這個田地。我不是怪哥哥要續弦,但好歹人走茶涼,也要人走了茶涼了再說么,但如今嫂嫂人還未走,哥哥竟作出此事來,實在令我覺得嫂嫂不值。”
章越點點頭道:“娘子說得是。”
章越隨即想到呂誨為何近來屢屢對己回護,原來也是兩家快要結親的緣故。
“官人你怎么了?似朝中遇了什么事?”
章越道:“還好。”
十七娘道:“官人你我夫妻同心,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章越知自己是瞞不過十七娘,于是對她道:“娘子你需……你需有個準備,或許我這官作不長了呢?”
十七娘奇道:“官人方作了朝官,正是仕途得意之時,何出此言呢?”
章越看了十七娘一眼,他知自己妻子是一心望夫成龍的,她一直盼自己仕途能走得更高一步,但今日因自己一時沖動……
章越對十七娘道:“娘子,實在不相瞞我今日在殿上惡了官家,故而……故而我想這官是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