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確,黃履,章直三人組,確實是如今政壇上的新銳。
廟堂上反對河湟開邊的人實是不少,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因為王安石,王雱父子的主導,開邊一切的壓力都在新黨的身上。
可當今卻被韓絳接過去,而韓絳下野后,即為樞密副使吳充主導,甚至他為了支持女婿與文彥博,馮京二人也是生出了嫌隙。
吳充的能量畢竟與王安石相差太多,所以在朝堂上的阻力也是異常的大。
這時候蔡確三人便站出來為此事發聲,在廟堂輿論上對吳充形成了有力的支持。
三人之中以蔡確最是精明過人,能言善辯。
黃履在一旁看著蔡確,當初章越于同窗中對這位蔡師兄十分推舉,如今沒料到二人竟成莫逆。
蔡確為官擇路上確實有不擇手段的地方,但對章越,黃履,甚至章直都十分照顧,對待朋友是一片赤誠。
如今朝堂上爭議最大的莫過于征討木征,木征一向對本朝恭順為何造反,是不是章越,王韶二人經略失當呢?
或者為何一定要奪取河湟呢?
蔡確在眾官員們閑談時言道:“諸位問我要不要取臨洮,那么我問諸位,可知西夏欲取否?”
眾官員道:“未嘗聽聞。”
一名官員道:“如今夏主年幼稚弱,何談取之?”
蔡確道:“不錯今日夏主不取,但昔日李諒祚卻欲之。”
“何以見得?”
蔡確道:“李諒祚乃非常人,本待用大兵威逼青唐諸羌,欲城武勝軍經略秦鳳路西邊,若非恰會其死,今日夏人早已得逞了。”
章直道:“我聽聞這李諒祚確實為豪杰,即位之初能誅殺權臣,此非有威斷之主不能為之。而且此人又收納本朝人士,與之出入,起居親厚,實有遠圖。”
一人道:“李諒祚所收,乃本朝之棄人景詢吧,何足道哉?”
蔡確道:“昔張元亦是棄人,然而……而與李諒祚謀臨洮城者,正是這景詢。若任由西夏據此地,試問諸位能否安寢?”
眾官員都是點點頭。
原來西夏人也有打算要取臨洮,不過因李諒祚死了,此事就此作罷,這反而給宋朝機會。
一人問道:“難道今日夏國不會來爭嗎?”
蔡確笑道:“李元昊、李諒祚二人在時尚可一爭,如今則爭不了!”
蔡確言辭滔滔,雖不能說服眾人,但對于廟堂上的輿論有了一個引導。切不可小看了官場輿論,這對于執政們的決定,也是一個重要參考。
這日執政們齊舉崇政殿中,閤門通事舍人張守約上殿奏事。
張守約曾任過秦鳳路都監,當時他管勾蕃部,算是王韶,向寶的前任。官家召他前來便問如何處置木征,以及打下臨洮城的后續。
說實在官家是委章越經略熙州的,當初得知木征與黨項聯兵進犯時,官家還是提心吊膽,屢次命郭逵無論如何要保住渭源堡。
當官家得知章越,王韶擊敗了木征,甚至連熙州的大本營臨洮城都攻下了,那是大喜過望。
可是官家等前線確切的捷報時,哪知卻得郭逵彈劾王韶未經請命,擅自攻下臨洮城之奏疏。
然后就是王韶,高遵裕二將各表其功。
官家與眾執政們一時也摸不清前線的狀況,到底是當賞還是當罰?
這張守約是名將,而且鎮守秦鳳路六年,對于邊情最是熟悉,在秦鳳路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張守約的判斷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
官家心急如焚,屢召張守約上殿詢問。這是一個月中張守約第三次上殿了,且每次君臣奏對都要在一刻鐘之上。
這待遇甚至連宰執都自愧不如。
身材高大的白發老將張守約抵至金殿上,官家對張守約道:“張卿平身!朕昨日問你章越,王韶是否能了河湟事?你將原話與眾大臣說一番。”
張守約道:“回稟陛下,昨日陛下咨臣,臣當時道陛下以天威臨之,事無不濟。但木征,董氈素來忠順,陛下實不宜侵攻……”
朝中大佬一陣沉默,王安石傾向出兵河湟,但并沒有大力支持,而文彥博是傾向不出兵河湟,但因為吳充的緣故,也不積極反對。
王珪的態度可以忽略。
殿中對于反對出兵河湟意見最激烈的,要屬于馮京。
馮京本來態度還算寬和,平日與吳充私交還可以,但他為執政是繼承了岳父富弼的政治遺產。富弼是堅決反對用兵的。
所以盡管馮京是不愿爭的性子,但也必須反對。
張守約繼續言不可征討的理由,吳充已是出聲道:“陛下,臣看來恰恰相反,木征似安祿山,史思明之輩,望似恭順但承朝廷命令則必難。臣聽聞過去興主,可以容許將領貪贓,卻從未容將領侮慢。若是將帥不可駕御,又如何為我順臣?”
張守約不敢頂撞吳充,自覺地退到一旁。
馮京出班道:“陛下,就算木征有所不臣,但征討之事,必由陛下定奪,若臨機不得請示,則為郭逵之重任,如何幾個邊臣竟率性而為之?”
吳充道:“高遵裕,王韶之前欲取臨洮,當然必先與郭逵通氣。但郭逵又與王韶不和,故而才先斬后奏!”
馮京道:“可如今奪了臨洮,木征必不肯甘心,勢必力爭,力爭之下又要興兵。朝廷又如何負擔?”
官家出言曰:“朕看開元號無事,然年年用兵。有天下國家,即用兵亦其常事,但久不用兵,故聞用兵為怪駭。”
這時候文彥博下場道:“陛下不要忘了韓絳的前車之鑒。”
王安石道:“韓絳是因為契丹出兵之故,不得不退,否則我軍已取橫山了。”
吳充也道:“誠如此。豈可因韓絳一舉事不當,便終身不復言兵?”
馮京道:“這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也,兵出無名,事乃不成。朝廷用兵當師出有名。”
吳充道:“所謂師出有名在于綱紀。朝廷之前對蕃部失于約束,以至于木征雖是河州刺史,但章越在渭源招募生羌,又不侵彼疆境,卻興兵來打,還勾結黨項和董氈,此豈是本朝刺史所為?”
馮京道:“但我聽說木征說辭正是章越侵其疆界,還奪了他的鹽井。”
官家對此倒是很清楚言道:“鹽井之事,章越與木征有約在先。”
馮京道:“陛下,木征只是恐章越漸次侵之。”
眾人爭了一陣,王安石出來總結道:“道理之爭已是爭了數月,到如今也是無用了。”
“此事之患在于木征可否掃除,若木征可以掃除,則不為外患,若是木征不服,屢次興兵,那么攻下臨洮則為敗筆。”
官家深以為然,其實任何戰爭說到最后,都要從有理沒理到能不能打贏。
這是成王敗寇的道理,古今不破。
就算一時能贏,但木征在董氈,黨項支持下,一直與宋朝在熙州打個不停,在錢糧不濟下,宋朝就算一直是贏也是輸了。
章越當初在奏疏里和自己剖析得非常明白了。
吳充道:“陛下,如今熙州,通遠軍錢糧全由秦鳳路來,但郭逵之前舉王韶侵吞市易錢,甚至私販青鹽,還虛報屯田之數,使人如何能成功。”
“陛下不如委一員心腹以方面之任,擺脫郭逵之制,如此事可以成功。”
文彥博道:“可是若是建制,這又要添兵添錢糧。”
吳充道:“章越,王韶都是得力,須知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之理,如今既是設熙州,會州,通遠軍,又何惜錢糧?”
馮京問道:“若是方面之任,章越,王韶等人又要任幾年,長次久了豈非又成了節度方鎮之制?”
吳充道:“既要用人,又要疑人,事如何能成?臣請陛下早作斟酌,稍假章越,王韶歲月,讓其建功立業!”
官家道:“朕之前想過秦鳳路緣邊安撫司既屬經略司事,確實當與分別處置,但郭逵乃宿將又不易調任。朕打算不如別設熙河路為經略安撫使路,眾卿以為如何?”
別設經略安撫路?
陜西路如今有秦鳳、鄜延、環慶、涇原四個經略安撫使路,若再設一個熙河安撫使路,那么就有五個經略安撫使路了。
吳充大喜道:“此決斷在陛下。陛下專以此事委之二人,他們必盡力。他時兼制夏國,恢復漢唐舊境,此乃根本,且不勞民傷財。”
官家向王安石咨詢,王安石道:“陛下,木征須早日翦除。木征新敗,正好可以破竹之勢一舉而下,只要厚以金帛、官職招納,章越,王韶若事事遭到肘制,則不敢開闊擘畫,則失了方寸。”
“一旦木征可下,則董氈、夏國皆在我所措置之內。陜西其他各經略安撫使路自可高拱無事。”
官家聽了王安石奏對可謂高興的是眉飛色舞。
但這時候文彥博,馮京又說設安撫使路茲事體大,一旦真正設立熙河經略安撫使路,那么西夏,董氈都會知道宋朝侵吞河湟的意圖,到時候絕對免不了一場大戰。
這是宋朝目前的財力物力無法支持的。
說到錢的事,官家也是沒轍。
還是應當重新招撫木征,然后將攻下的臨洮城還之對方,才是真正的柔遠之道。
官家聞此長嘆道:“朕欲兼制狄夷,以副祖宗之志,可是如今朝廷事未成第次,兵不足,糧又不足,朝中又無將帥之才!”
聽官家這么說,眾臣無言以對。
正當這時走馬承受李憲的奏報來,同時又附了一份捷報。
木征不甘所敗,欲再奪臨洮城,為王韶敗之。木征為泄憤殺李都克父子,其部皆叛,其謀主瞎藥,弟結吳延征先后率部來降,宋軍已克服熙州全境!